穷人也有三担,母女三人的东西不算很值钱,但敝帚自珍,自己用的物品一向小心爱护,件件看着都清爽干净,并不输于那些花许多银子买的东西。
乐晴和刘妈妈搬移整理箱笼等物,夏依晴照看庞如雪,庞如雪怀孕三个月,不再害喜呕吐,胃口才刚好些,未料又遇到这样的事情,情志郁抑,晚餐只吃下小半碗菜汤泡饭,已至深夜,夏依晴将煨在小火上熬好的米粥倒在碗里晾好,拿给她喝。
庞如雪喝了半碗小米粥,接过夏依晴手上帕子擦拭嘴角,擦着擦着,眼泪又滴落下来。
夏依晴柔声劝解:“娘,不要难过了,等明天爹爹回来,咱们问他个究竟,他是书明理的人,不能够像老太太她们那样糊涂:打压正室,以妾为妻,这要传出去,他就别想做官了!”
庞如雪流泪道:“娘无能,半辈子就这般糊里糊涂地过去,娘已不再图什么了,唯愿你和你妹妹能够安好……黄氏娘家在当地有权势,你爹爹日后官会越做越大,你们要依靠他才能过好日子,你不能……”
“娘啊!”夏依晴拉着庞如雪的手,有些着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靠得着爹爹了吗?他的俸禄由黄姨娘收管,给夏金氏、童氏花用,哪里轮到我们看一眼?娘病卧在床,他回来祭祖顺便过来看看,连坐都不肯坐一会,放下两盒点心,几两药材,有用吗?甚至有时候他回来都不曾踏步进南院,隔天就离开了!如果不是娘从小告诉我们,我们是嫡出的女儿,连我都要相信老太太和童氏的话,听由她们将你贬为妾室,尊黄姨娘为母亲……我和妹妹,只好永远被压入五指山下去了!”
庞如雪哭着摇头:“娘如何忍心让你们沦落到那一步?娘当年与你爹……我们确确实实是原配夫妻,有婚书为证,你和晴儿是嫡女啊,可是老太太……老太太说为了你爹爹的前途,也为了你和乐儿将来的幸福……晴儿,你快及笄了,娘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从此过上好日子,再不要吃苦受穷!你祖母说、说只要我肯隐居在后侧院,将长房长媳的名份全部让给黄氏,待爱之定了亲,黄氏就、就立马为你寻一门好亲事,配本城知根知底、大户人家的嫡子,这样,你以后也能照顾妹妹,还有我肚子里这个……”
前世和今生的修养加起来,让夏依晴一直表现良好,很有大家闺秀那种不露声色的端华气度,但面对庞如雪,她有时候也无法淡定,此时就给气了个倒仰,直接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庞如雪说道:
“娘!你吃过老太太的亏还少吗?空口无凭之事,你竟然还能相信!她当初从你手上哄走一万两银子,必定给过你无数个承诺吧?有哪几样兑现了?老太太势利狠毒,用你的银子将夏家捧上来,家道中兴了,她就不再管你的死活!夏修平薄情寡义,娶了新人弃旧人,为官途拼命巴结黄家,还要宠妾灭妻……娘!你该清醒了,夏家,夏修平,不值得你死心塌地!他们如此无情,我们也无需讲道义,不如离休了干净!”
庞如雪哭得更厉害了:“你!不许这般编排你爹爹!他为了前程,也为了你们!晴儿,你怎么能够变成这样?娘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你今日竟敢打祖母和婶娘,带着妹妹与长辈争执,还直呼你爹爹的名讳,要让你爹休了为娘……晴儿啊,你、你真的要做逆女吗?”
夏依晴双眼垂下泪珠,她不是伤心,是被这个糊涂娘气哭了!
“不做逆女,难道要做庶女吗?你如今的情形,与一个被休弃的下堂妇有什么两样?娘,你真的屈服了吗?你要想清楚,之前是正室和嫡出的身份,我们娘几个在夏家还过得那样凄惨,我从三岁开始学着服侍娘亲,跪在娘亲病榻前学琴棋书画,六七岁拈针引线学绣艺,到九岁,带着妹妹自谋生路,辛苦挣钱医治娘亲……若你为妾,我和乐晴为庶出,搬到封闭得死紧的后侧院去住,远离侧门,你认为刘妈妈和刘伯能够扛着大包小包轻轻松松地穿过整个后院,路过老太太和二叔三叔的院门到达后侧院?娘,失去了那个侧门的便利,我们便失去了活路!到时候,不被老太太和那所谓的正室嫡女气死,我们也会饿死的!”
庞如雪怔住,一把抓住夏依晴:“你爹爹不会让你们饿死,他心里有你们!他上次回来说过,等你及笄,他要为你摆酒席,办及笄礼,还要请贵人为你赞礼!”
夏依晴拭去泪水,冷笑:“是么?上次他来,我和妹妹没给他半句好话,若不是娘亲心软,他都不能留下住夜,娘的肚子里也不会怀上这一个,他还肯为我办及笄礼?我看他是居心叵测!”
庞如雪脸色发白:“晴儿!你……那是你爹爹啊!”
“娘!”
夏乐晴掀帘进来,扑到庞如雪床前哭道:“我活了十二岁,爹爹的面统共见不到几次,我认得他,他记得我么?每一次来看娘,都是我开的院门,他只将我当老太太买来给你使唤的小丫头!咱们南院有使奴唤婢这么好的命么?若是今夜老太太用强,我和姐姐命在旦夕,喊一声爹爹,有用吗?他保得住我们吗?”
庞如雪抱着乐晴,再一次痛哭失声:“儿啊,是娘没用……”
“不是娘没用,是他们不好!”
夏依晴打断庞如雪的哭泣,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们将我们母女逼到如此境地,难道我们可以忍受下来吗?娘真的能狠得下心,为了爹爹的仕途和夏家的体面,甘愿葬送自己女儿的前程,让我和妹妹沦为庶女、任人践踏?”
庞如雪脸上挂满泪珠,连连摇头。
夏依晴又说道:“娘,我们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再后退半步!否则,娘儿几个就等着让她们生吞活剥了!夏家人如此轻贱我们母女,抬举黄氏,无非是因为黄家有点权势,不过是个五品的知府,就这般不得了,若是娘也有个强势的娘家,咱们就不用怕他们了!”
庞如雪抽了抽鼻子,低垂下头,夏乐晴却不放过她,摇着她的手追问:“娘,为何我们没有外祖父?我和姐姐长大了,与娘生死相依,有什么事,就不能跟我们说吗?”
这个问题,姐妹俩问了很多年,庞如雪一直避而不答,夏依晴虽然很想知道答案,但这次仍然不抱多大的希望。
出乎意料的是,庞如雪低头叹气之后,竟然开口了:“为娘,也是有娘家的……远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