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荣平侯府也有未眠之人,郑老太太正在生气,板着脸坐在罗汉床上,郑景琰侍立在侧,看着大姑母方郑氏小心冀冀将一件中衣披到祖母肩上,被祖母扯下来扔掉,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清逸俊美的脸上笼几许无奈和烦愁。
果然有些事情开了个头就容易形成习惯,老太太发现这招管用,又招呼上了,晚饭不吃,也不肯添衣御寒。
方郑氏看着郑景琰道:“琰儿,真有这般急的事情么?说得好好儿的,要陪祖母去金府拜寿,临时又不去了,别说你祖母,那金老太太也要不高兴了!”
郑老太太摆一摆手道:“你不要再说了,左右我这个祖母是没份量的,一句话都不顶用!只难为了金老太太,她可怜我老婆子活到这把年纪只独有一个孙子,连个曾孙的影子都没见着,她那里就趁着做寿,不顾辛苦替我大力张罗招请姑娘们来家玩儿,好教我们祖孙过去挑选……也罢,我实在没脸去给她添这个堵,明儿就说我病了,我也不去了!”
方郑氏忙说:“这怎么行?你们几十年的老姐妹,金老太太过七十大寿,你却是托病不去,这要叫她老人家寒心的!”
郑老太太抹泪道:“那我待要如何?与我一般的人,个个儿孙围绕,锦上添花,独我是个没脸的……”
郑景琰上前一步,缓缓跪下:“祖母,非是孙儿食言,实在是……有要紧的事要去办!”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左右就是糊弄我这老不死的罢了!”
“祖母恕罪!孙儿确实需要离开京城数日,明天真不能去为金老太太拜寿,至于挑选姑娘……孙儿说过,祖母满意孙儿就满意!便是直接订下那日寺院里原要相看的姑娘也成!”
方郑氏忙道:“都说了:那日寺院里轻慢了人家姑娘,咱们已是备重礼谢罪过了的,不必再提!好姑娘多的是,明日金府里来做客的尽是京城贵女名媛,你只要看中哪一位,咱们就上门去提亲!”
郑景琰只觉得无比头痛,这大姑母能不能不要总给他添乱啊?都说了明天没空,他需要出城,至于要去做什么,关乎家国大事,就不必说给她们听了!
郑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这些伎俩!临了临了给我变卦,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是吧?好好好,我答应你:就让那王家的姑娘进咱们家的门!但要你明日挑到中意的姑娘,乖乖听从祖母的安排成家立室,待孙媳妇儿怀了身孕,我立马给你们将事儿办了!”
郑景琰错愕,抬头看着郑老太太问道:“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儿若是娶了亲,瑶贞妹妹如何还能……难道要瑶贞妹妹做妾?那不行!”
方郑氏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冷笑道:“有什么不行的?你是我郑家唯一的孙子,需得延续香火,开枝散叶,日后总不能只有一房妻室罢?那王姑娘守孝多年,算算年岁已不小,待她月兑服之后怕都二十了吧?若要论亲,不肯为妾的话,也只能做人续弦填房,嫁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那她自然是想待在你身边好得多!姑母昨儿去问过她了,她愿意!”
郑景琰隐忍了一下,冷冷淡淡地对方郑氏说道:“姑母,你……太多事了!”
方郑氏却不以为意,郑老太太道:“这是我的意思,是我让你大姑母去探望王姑娘的!祖母知道你怜悯王姑娘,按说那姑娘少小时常在咱们府里走动,你将她当亲妹妹般疼爱,如今父母亲人都没有了,原也该照应着些,但她命相与你不合,祖母可是请人仔细算过的,不宜做你的正头妻室!你要舍不得,可给她一个妾室名份,她要能生出一儿半女来,将来便有了依靠!王姑娘要再过半年才能出孝,再给她些时日准备嫁衣,最迟也得到明年秋季才能抬进门,这期间我们就先娶进新媳妇……孙儿啊,你觉得如何?”
郑景琰有些困难地笑了一下,自己时常运筹帷幄,惯于谋算别人,而关乎自己一生幸福的婚姻大事却被牢牢掌控在老祖母手中,算计得如此的精确细致,他如果不服从,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安抚好祖母,郑景琰回到涵今院,召来一名侍卫吩咐他立即下去做安排,明日按计划行事,其他人可先行出城,只他要耽搁个小半天功夫,之后自会想办法追上前头的人。
为四皇子谋大事,马虎不得,但实在无法推掉明日的寿宴,他只能调整一下自己的时间尽量不延误行程,至于瑶贞妹妹那里……到时再做解释吧!
翌日,依晴跟随大表姐方玉娴来到昌平侯金府,已有许多客人先期到来,后院画堂上自然都是女宾客们坐着,饮茶吃果子,闲话笑谈,十分的热闹开心。
昌平侯金府显然是个底蕴极深的勋贵人家,府邸占地面宽,宅院宽敞阔绰,屋宇楼阁画廊各样建筑均造得精美大方,富丽豪华,那大得找不到边的后花园更是风景迷人,初冬季节,花园中仍有不少花卉盛开怒放,入目尽是奇花异草,众多太太小姐们漫步于期间,边谈笑边观赏眼前胜景。
方玉娴领着依晴先到后花园转了一圈,寻到几位相熟的人说过话才又折回画堂上给金老太太行礼贺寿,没办法,人客实在太多,刚才来的时候连厅里都挤不进来,只好等到人少的时候再转回来。
仍是得耐心排队,因有辈份高的人可以插队,直等了小半天功夫才轮到她们上前磕头,依晴看见高头分两排陪着老寿星的老太太老夫人们坐了满满一堂,个个穿着富贵,神气活现地打量着下边磕头的小辈们,饶是她内心不断给自己打气,也不免稍微有点着慌,跟在方玉娴和几位少妇身后端端正正跪下,磕了头,就想赶紧领完红包走人。
笑着说上几句诸如寿比南山之类的吉祥话,老寿星便让起来,乐呵呵地递上红包。
方玉娴等人拿了红包就退至一旁,依晴上前伸出双手去接,谁知金老太太笑咪咪打量了她一下,却没把红包给她,而是把她拉到跟前,边抚模着她的手,边笑道:“哎呀呀,瞧这小模样儿,水灵灵细皮女敕肉的,像画出来的一般!你是谁家的姑娘啊?叫什么名?平日里怎不见你到我家来玩?”
依晴闹了个大红脸,月复诽道:老寿星您不带这么玩人的,都伸手了却不给红包,很丢人的好不好!
方玉娴见依晴尴尬,忙上前轻搂她的肩,笑着说:“表妹莫慌,你只管实话回答便是!老寿星慈悲为怀,最是怜惜幼小,平日也最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像我们这些媳妇儿,想要她问一声儿,她还不爱搭理呢!”
满屋子人哈哈大笑,金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她道:“这猴儿,越发顽皮了,多抓些糖果瓜子去,给我堵她的嘴!”
这么一闹,转移了不少视线,依晴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而金老太太仿似忘了自己刚才问过依晴话,将红包放进她手心,又从小丫头手上拿了个绣花荷包塞给她,拍着她的手道:“这是东边山里来的果仁儿,又酥又香,拿去慢慢吃……自个儿玩去吧,今天人客多,我就不带你们玩了,改天再来看我,知道吗?”
依晴点点头,说声谢谢寿星老太太,行个福礼便退了下来。
出到堂外,立刻有数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察觉那些目光不但没好感还有嫌恶的意思,顿时莫名其妙。
方玉娴没有和依晴提及京中富贵圈中借着喜宴酒会带动出来的其它事情,依晴自是不知道:她今天无意中被当成了挑选对象!画堂上老寿星身边坐着的众多老太太中,就有那位着急为孙子挑孙媳妇的郑老太太。
郑老太太的孙子未婚,金老太太同样有两位孙子已到了婚娶年龄,盛情邀请众多姑娘到家来玩耍,这就是给大家散布了一个信息,当然并不是每一位姑娘都想嫁入勋贵豪门,但难抵姑娘的家人没有想法,所以,今天来的姑娘确实是非常多的,而且大多都怀有目的而来。
在这种情况下依晴被金老太太特别关照,自然引得别人吃味了。
画堂上人们进进出出,没有人去留意左侧那一大幅绢纱无影密绣花鸟插屏,这种无影密绣插屏是宫里赏赐出来的,无影密绣技法奇巧,正面只看到花色绝对看不透背后,而背后的人却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正面的人!
进入画堂的姑娘们都料想不到,那无影密绣插屏背后,隔开了一个小偏厅,有三位年轻男子各自进来了一会,站在屏后悄无声息地打量画堂里的少女们,很快便又出去了。
其实他们也不喜欢这样偷偷模模地相看,但长辈之命难违,只得走个过场,做做样子罢了。谁让他们桀骜不驯,不肯早早订亲,又太会挑刺不愿意娶见都没见过的人,长辈们来这一招,就是专为堵他们的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