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獄中日记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三日星期一阴
今天真是个不平静的曰子,被单独关押整整十五年的我,突然间来了个同伴,而且是个非常熟悉的人。当年他那张红润肥胖的脸,如今是那么的蒼白消瘦,一向盛气凌人的神色不知到那里去了。一见到我顿时象耗子见了猫,他明显地衰老了。嗨!他也遭到了毒打,头部印着血迹,腿部可能是被那批造反派上了夾棍,走起路一拐一拐的,哼!装成这么一副可伶相,想让我同情你,把这十五年的不白之冤一笔勾销?我迎着他走去,突然,我发现铁栏窗囗有一闪而过的人影,哦,我顿时明白了,这伙丧失人性的“革命家”闲得无聊,想当坐收双利的渔翁,观看一场鹬蚌相争的白戏。我和他之间是有很深的矛盾,也可以说是仇人,但他也毕竟为人民的解放事业流过血、出过汗,毕竟我们都是在敌人屠刀下入党的同志,我决不能让这伙乱君子看笑话。
我挽扶着他,让坐在床上,并且帮他包扎了头部的伤口,又给他的腿部作了推拿,渐渐地在他那不安的脸上露出了羞愧和内疚,以至激动地咳嗽后吐出一大堆腥臭的已发紫的血,他活不久了,肺部肯定有问题!我帮他月兑下鞋子,让他在床上躺下,并在他的背和头部垫上了棉被,待他喘气平和些时,倒了水一匙一匙地喂他。顿时他的眼眶里流水了激动的泪水,他那双皮包骨头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终于说出了“我对不起你”的话。我在这里已整整住了十五年的牢——,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走开了。
当晚半夜时分,我听到他那难过地挣扎声音,赶紧起床,原来他被喉咙中的痰窒息了,我先用手指帮他扣划,不管用,后来我找了支原子笔,抽出笔心伸到他的喉咙里,我用嘴吸,终于把痰给吸出来了。我同时还在他的胸口抚模了好一阵,他才觉得轻松了。我累了,对他说了句宽心话想去休息,不料他用颤抖的手拉住了我的衣服,流着泪要我坐在他的身旁,说出他一生中最秘密,也最无耻的事。太累了,明天再记吧!
刘秋英深情地背完那篇日记后,从她那扁平的胸口取出了一大叠杂七杂八,令人不可思议的烟壳,使两个老头惊诧不已。
刘秋芵道:“这是陈祥写的一部分日记,监狱中没有纸,他利用放风的机会捡了些烟壳,月积日累订成了不少本子。”
罗其明接过烟売,看着上面写满的蝇头小字感叹道:“多么珍贵的资料啊!”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五日星期三晴
这两天周伟民的病更沉重了,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幸亏我沒上他们的当,否则他怎能禁得起我的一拳一脚呢。如果我那时一冲动,那我的罪名就更大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枪毙我。但此事我一直琢磨着,有人仿佛与我有私仇,在暗处一直在算计我,那么是谁呢?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七日星期五阴
看来周伟民的身体是不行了,我向看守们提了几次,送周去医院治疗,但他们反骂我是多管闲事,活得不耐烦了。真比豺狼还狠心!对待拿枪的敌人,我们还讲俘虏政策。唉!听说周的女婿还是当今德州市权势烜赫的革委会副主任呢,现在的人为什么没有一点人情味?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九日星期天晴
周伟民今天下午二点多钟去世了。报丧、陪尸、料理后事仅我一人,我和他既是同志,又是仇人,富于戏剧性的是,竟替他当了临终“忏悔牧师”。那第一个晚上,周向我坦白了他为什么要加害我的原因:我秘密布置的调查,被一个小伙子在酒友中无意泄露了,周得知后,通过对那小警察软硬兼施的办法,了解了内情,使他感到震惧。正在这时,他突然收到了一封发自英国特务机关的密码信,信是写绐云霞的,周如获至宝,以为天意助他,有了证据。又逢副省长彭越逝世。彭越原是德州市地下党的主要负责人,最了解云霞当年打入敌人内部的经历。周心想,一旦他的事情败露,势必身败名裂,趁黄书记不在,便制定了连环计,先从云霞下手,然后再置于我死地的计划。想不到阻力很大,特别是公安局中大部分干部不愿参加专案组,甚至出现孙亮、小英、王強等几个公安局的骨干联名向上级写上诉信。正在周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竟意外地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教了他许多应付办法,鼓动他借肃反之东风,把敢于对抗他的人一网打尽,于是,德州市一场空前的大浩劫、大冤案酿成了!听完他的叙述,我当时真想把他扼死,但理智告诉我,对方已是垂死之人,并向我坦白,意识到了他自已的罪孽。
今天上午发生了奇迹,周竟能坐起来了,并向我要吃的东西。可吃了午饭后他又不行了,连连叫我坐在他的身旁,我知道他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想不到他竟向我吐露了更秘密的东西:
“唉!在我临终之际,我的亲人没有来看我,竟是被我迫害的你在日夜不眠地照料我,我为您的为人和人格而感动。五五年五月间,从英国寄来的密码信和七月间寄给我的匿名信,都是我女婿一手搞的。那时他和我的女儿在谈恋爱。新婚之夜,他一时兴奋,向我女儿夸耀着说出来的。我知道后,觉得他城府很深,是个危险可怕的人物,便处处提防他。“文革”掀起,他翻身一变,撕破了伪装,首先发表了所谓与我月兑离翁婿关系的声明,其次,向我劈头盖脑地列举了十大罪状。今年八月,他当上了德州市革委会副主任后,我女儿突然心猝不明不白地死了,虽然他主持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却在会后的第二天把我关进了拘留所,名谓隔离审查。原先我以为,他会看在我女儿和外甥的面上,会给我留点情,唉!如今我全明白了,他和我当年一样,为了那“孙氏国玺”以及一些古董,不惜任何代价扫清障碍了。我要死了,我把这些告诉您,可以使我这罪孽重的人,在心里稍稍宽慰些。”
“这么说,孙氏国玺在你女婿手里?”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
“张继光!”
“张继光?”孙亮和罗其明看到这里,不由异囗同声地念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