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纳闷了,“怎么,你还要在大桶里刷碗?那可是涮墩布的!”
“让你拿你就拿!”
我按着拉姆梅朵吩咐将塑料大桶拎来,放到水池旁。
拉姆梅朵一抬手,哗地一下把盆子水倒入大桶里。然后把盆放回池子里,拧开水龙头打,这次水流控制的很小,涓涓细流,绵绵不绝,她拿起台子上的碗筷,一个个冲洗,边洗边说:“看到了吗?看清了吗?记住了吗?这样洗才干净,而且刷碗的水还可以冲厕所。”
我说:“小媳妇,不至于这么会过吧?雅鲁藏布江水滚滚不绝,用不着这么节约吧?”
“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天天到江边拎水来冲马桶。”拉姆梅朵瞥着我说,“知道你钱多,知道你钱多的没地儿花,钱多你可以帮帮那些要饭的哦。对了,你还可往我姑姑她们寺庙里捐点。”
我不住地嘿嘿笑。
拉姆梅朵猛然停下手中的活计,关掉水龙头,一本正经瞪着我,说:“我在批评教育你呐,你咋怎么不严肃哦!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咋过日子,就该欠揍!”话没说完,她自己忍将不住噗嗤笑了。笑着重新拧开水龙头,将所有的碗筷都冲好,将一大盆水倒进大桶里,命令我将洗好的碗筷全部放进碗柜,然后用抹布擦了擦手说,“收工!”
我皱着眉想了半天,终于憋不住说了一句话:“小媳妇,看似你这样挺节约用水,其实更浪费。你好象用了两盆水吧?”
拉姆梅朵硬气的说:“对啊,一盆洗,一盆涮,所以我刷的很干净哦。特别干净!”
我说:“没觉得很特别呀,我用流水刷的一样很干净,而且我好像连一盆水都用不了。”
拉姆梅朵生气的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觉得你这样更费水,而且最要命的是你刚才打了一个碟子,这在我多年的洗碗生涯中是绝对没有出现过的。”
拉姆梅朵揪着我耳朵,说:“我是在教你咋样洗碗,咋样洗的干净还省水,你是不是不服气?你是不是想找茬儿?”
我故意装着很疼痛的样子,说:“哎呦呦,小媳妇我不是不服,我只是没觉得很干净,也没觉得很省水啊。我只是想从公正公开公平的角度探讨一下,到底什么方法洗的干净,而且还省水,而且还不破坏吃饭工具。”
拉姆梅朵一听我揭她短儿,撸胳膊挽袖攥紧两个小拳头砰砰捶打我胸脯,我惊慌躲闪之余发现墙角还有一个很脏的碗,里面还油油糊糊。我便理直气壮,举起脏碗质问道:“你看,你看看,你这叫干的什么活儿,你还漏刷了一个!”
拉姆梅朵瞪着我的眼,抬起一根手指凶狠的戳着我脑门,说:“今天到底该谁刷碗哦?制度可都是你定的——禁止我下厨房。”
“我错了,我错了!小媳妇大人饶过我这一回吧。”我被震慑了,急忙把那个脏碗扔进盆里,打算用拉姆梅朵刚才教的方法将它刷干净。
当我打开哗哗的水龙头,拉姆梅朵眼疾手快,冲过来一把关上,嘴里疯狂的大叫:“大老公,你脑子真的进水了哦!”
我一愣,说:“没有啊,不是你刚才教我这么洗的吗?”
拉姆梅朵气鼓鼓说:“我教你洗的时候是一堆碗,一把筷子,现在只有一个碗!一个碗和一堆碗能一样刷吗?”
“那一个碗和一堆碗洗法有什么不同呢?”我故意气她。
拉姆梅朵气得跳起来,说:“滚,滚蛋蛋!”
“好吧,小媳妇,我滚,滚地远远的以后就没人气你了。”说完,我离开厨房。
拉姆梅朵高声喊道:“回来!谁叫你直线滚了?我是让你在这儿来回滚,来回滚懂吗!”
我只好乖乖回来,很是谦虚地说:“这个碗这么脏,怎么洗才刷的既干净又不废水呀?”
拉姆梅朵顺手抽出一张纸巾,说:“好好看着大笨蛋!”
拉姆梅朵用抽纸把油了吧唧的碗从里到外擦了一遍,碗几乎就已经干净了,然后打开小水流,轻轻的冲了一下,完事。
我五体投地。说:“小媳妇,你这个方法实在是太高明了,尤其是对于油了吧唧的碗,我咋就没想到呢?”
拉姆梅朵扬了扬脸笑了,说:“锅碗瓢勺的事你还差得远,学着点吧。哼!”她趾高气扬走出了厨房。
我看着拉姆梅朵刷过的碗,整理过的厨房,发出了由衷的赞美。同时她的言传身教也时刻铭记在心,不过,至今我依然坚持我的套路,采用流水洗碗。
拉姆梅朵能省就省,单说这少交水费方面,不仅仅体现在刷碗,在洗澡上也动了脑子。她买了一个为婴儿洗澡的那种大塑料盆,每当我在家洗澡,她都会让我站在盆里洗,澡洗完了,盆内的脏水也接满了,然后她用那些洗澡水再冲马桶。
拉姆梅朵是那种投桃报李、知恩图报的人,我对她的好,她会默默的记在心上,想法也要表示一下她的绵绵情意。拉姆梅朵常给我买些小礼品,像指甲刀、耳朵勺、袜子、小镊子等等。
小镊子是用来给我拔毛的。虽然我不用焗油看上去也是一头乌发,但偶尔鬓角会冒出一两根有损我形象的白毛。赶上周日我在家休息,拉姆梅朵就会搬一把椅子放在阳台上,让我坐在上面,在充足的阳光下,她左手扒拉着在我头发上寻找白毛,右手则捏着小镊子,时刻准备着歼灭掉混入我黑发中的白毛。
拉姆梅朵那架势很像一个老母猴在给小猴抓虱子。
拉姆梅朵全神贯注寻找我白毛时,我闲着没事就跟她逗乐子,说:“要是我满头白发就好了,肯定更显得气度非凡。”
拉姆梅朵说:“净瞎说。白头发多只能显得人老。”
我说:“藏区的山为什么与内地的不同,为什么别具魅力,就是因为藏区的山上一年四季都长着迷人的白头发。”
“大老公,你咋也说起胡话来了,山上哪会有白头发哦?”拉姆梅朵停下手上的活儿,不解的看着我。
我说:“小媳妇,你想啊,山尖上的积雪常年不化,远远看去像不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哦,哦,还真有点像。”拉姆梅朵连连点头。
尽管,为我拔白头发时,拉姆梅朵从不借题发挥,用我老了之类的话题刺激我,以此杀杀我骨子里的傲气。但即便她啥也不说,我们这些有幸娶了小媳妇的老同志,或多或少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感都被我们化成了一种爱、一种力量,贯穿于日常生活中。比如,我们对我们的小媳妇无微不至的关怀;再比如,不管谁对谁错,只要闹了矛盾一般都是我们先让步。本身,这种结合就是不平等的,年龄上的巨大落差,使我们深知: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平等可言啊!人家岁数低了那么多,遇上什么事向人家低低头又何妨?当然,生活中,我们这些老同志也要有意识地找找平衡找找自信,以此从心理上打击一下我们的小媳妇,别让她们在年龄方面有太多的优越感。
有一回,我下班顺道去菜市场买点青菜,逛到一卖黄瓜的老大妈摊前,突然来了灵感。虽然老大妈的黄瓜不如她旁边那个摊上的黄瓜水灵,价格也不便宜,我还是决定买大妈的,因为她长了一头漂亮的白头发。我用商量的口吻说:“买二斤黄瓜搭两根白头发行吗?”大妈欣然同意。
我带着黄瓜,揣着白头发兴高采烈回到家,吃饭时,我盯着拉姆梅朵脑袋,好像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忽然站起来,说:“你别动!”之后我绕到她身后,扳着她脑袋,用力拔下一根乌发,偷着扔在地上,又变戏法似的将二斤黄瓜换来的白头发捏在手上,展示到拉姆梅朵眼前,惊呼道:“小媳妇,你未老先衰啊!”
“不会吧,我咋长白头发了哦?”拉姆梅朵有些不敢相信地伸手接过那根长长的白头发。
我跟没事人似的,坐回饭桌,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长白头发了嘛,这很正常,因为有些人虽然只有20啷当岁,但身体机理已经60多了。所以说人有三个年龄——实际年龄、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而唯独实际年龄是虚的。”
拉姆梅朵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惆怅地说:“大老公,这样下去你不会嫌我老吧?”
我暗笑着说:“不会,不会,我不是那种人,咋会因为你提前长白头发而嫌弃你呐。你没听人说,白头偕老嘛。虽说,咱俩年龄不同,但头发能一起变白,能一起变老,那是老天爷的造化。”
拉姆梅朵听我这么一说,立刻有了笑模样儿,一手搂着我脖子,一手模着我脸,说:“这挺好的,谁也不嫌弃谁,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数皱纹了。”
有时,拉姆梅朵比我还坏,有几次在阳台她给我拔完白头发,闲得手痒痒便开始给我化妆打扮。我头戴着她的发卡,耳朵上戴着她的耳环,嘴上抹着她的口红,满手涂着指甲油,简直像个老鬼。反正经过她的一番折腾后,我已经面目全非,她却看着自己的大作笑的很灿烂,完全沉浸在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