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王曼同政君姐姐辞别之后才遇上这说变就变的天气。出南门之后抬头就见了一片乌云。先是丝线儿,后来抱团成片,太阳剂着往云层里钻了。出-头被没。再出头再被没。
临近渭桥时,太阳沉到乌云的深海里淹着了。天地漆黑,风吼大展yin威,半入泥士的烂枝烂叶拔地而起象复活的妖蘖。空中树叶斗树叶上下纷乱如蝴蝶。急下急上,猛地回刹,灵活如蝙蝠。过了渭桥之后,渭河起了愤怒的波浪,那浪在风的推动之下,一浪高过一浪,宣泄怨恨。千年的恨,万年的怨,化作雷霆。
王曼迈开大步逃,一口气过了渭桥,在渭桥头止不住停下回望长安城。乌云重压之下的长安城竟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得象随时就要碎破的鸡蛋。他想到了京城的父亲王禁,想到了大哥王凤。想到了这位自十八岁进京未回过家的姐姐,他眼泪和着雨水哗哗地流。
史丹见皇后弟弟走远了,又见她堕了泪就递给她一手帕说“刚紧回去吧,做为皇上指派我做监护人,我的责任可不小!这不是吗,连哭泣之类的小事也得操心了。”
政君皇后说“当初你到我老家接我进城的时候,也就等于做了承诺。”
史丹惊讶地说“承诺,我承诺了什么?”
王皇后说“承诺我的幸福,我的未来啊!当初不是你把我接到京城。我同皇上八辈子打不到一块儿。说真的,当时你骑着个高头大马进我家。我还以为你就是我的夫君呢!后来才晓得长安的风俗同我们家的风俗不一样,上门的不是郎君,而是郎君的娘家的舅舅。如果不是发生那样的错误,说不准,我不会上京城来配皇上受活寡。”
史丹说“话扯远了些,现在可是很敏感的时期,不可乱语。在皇家没有活着的被废皇后。现在你可是皇后,一国之尊母。皇上叮嘱我,说今天他不参加宴庆,要去为傅美人的儿子做周岁。他还说了,儿子已经满了三岁,生日不可过大,这也是个修德的问题。
政君皇后说,真如你所担忧的那样,老虎遇上了狼。史丹,我问你,两人生日怎么恰巧撞在一天了?这是上天所说的命吧?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仅两个人哩!戏就开场了!”
史丹说“你这么比喻,还真的拉上一个凑成三个女人一台戏了。昨天我在太平街上得到消息,说匈奴把送人质的官员给杀了。边关吃紧。皇上下令,叫冯奉世领兵去平叛。冯奉世是谁,你可晓得?”
政君皇后说“是后宫冯美人的父亲,上次陪皇上到熊园游玩的就是她。”
史丹说“我把这件事一想,又想到上次迂夫子贡禹、平当、孔光一班人在朝廷上大谈古代后宫九嫔妃制度,我猜不透他们真实的用意,现在我明白了。八成是想,提携傅美人与冯美人两人。那九嫔制里,把后妃分为四等九个,一等皇后一个,二等昭仪二个,三等应昭三个,四等美人三个。四等合起来是九人。他们吹嘘,九等是上古以来最为完美的制度。既保证了皇上后裔的繁昌,又保证了后宫和谐。”
政君说“这班老不死的,说话这么会绕绕。我看皇上他二等放上两人是同意的。至于限制他仅九人,那可是要了他的命了。这昭仪的词儿,我也没有听过。迂夫子们在那古书里找的。真想空了脑子。到明儿,你得喊冯昭仪,傅昭仪。莫喊美人美人的。其实,他俩也进二十了,并不年轻,青春十八的漂亮也过了。”
史丹说“女人之间的斗争并不差于凶奴之间的战斗。有过之而不及。”
政君说“又说到凶奴上去了。我看匈奴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先是说单于身体不行了。千里之外来人要接人质回去。待我们的护佑人把人质交到他们手里,他就露出了狼的本性,狠狠咬上一口,泄私愤,表明决战到底的决心。不过打仗的事,是你们男人的本行。做为女人,我们只能多做向天祷告之类的事。我听说,匈奴一分为二了,他们之间内耗着,对于我人就安全了。派兵了,那也是没有多大了不起的事儿。”
说得正欢畅时,王凤派来的仆人说“父亲又昏了过去”。政君说“今年闹了三次。这还没有立冬呢!但愿这次要挺过来。出事之后可把我的大事搅拌在一块儿。”他转身对史丹说“刚好我有事,你去参加傅美人的生日酒席。可要多几个心眼。”她说过之后,把声音压低,贴到史丹旁边咬着史丹的耳朵说“皇上的身体不行了。你是晓得的。”史丹怪笑。政君皇后把脸沉了沉,说“我说的可是正经事”史丹说“我何曾说过不正经的事?我是孩子的监护。你的事也是我的事。皇上的身体当然与我有关了。提醒你一下,刚才我说冯奉世的事,你好象不在意的样子,那可是个大事。你将面临两对手,双面受敌!”
这时听到宫外的颁布法令声:从即日起,皇宫节省开支。一是减少厨房支出,每月不得超过三次肉。二是厨房的人数减少一半,老了的补钱遣送回家。三是马匹卖给私人,皇宫内只留十分之一。
王政君说“皇上在防着我了。不是父亲病危在这个档口,他不会颁布节约开支的法令的。我倒要看他用什么向傅氏献媚,向冯氏献大礼”
史丹说“你们女人总是鸡肚小肠。现在你可是大国皇后呀,处在上势是你,而不是傅氏和冯氏。要有大风度,你担优他们什么?儿子年龄比他们大,依法排序是继承皇位的当然人,她们能把你怎么的?”
政君说“你们男人粗心。这是你们的天性,没有办法。我们女人有天赋的天眼。你们见证,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皇后来的时候,父亲喘粗气躺在大儿子王凤怀里。他所有的语言都集结在手指头上。枯瘦如柴的手,指向皇后王政君,皇后忙贴上前,拉住父亲的手。皇后觉着那手在慢慢变凉。生命里最后的能量都在拼全力抵抗那冰凉。
皇后从父亲的眼神里读出了急迫的交待“把全部的儿女都喊过来。不要少一个”皇后扭头吩咐分班分批去催。惊呆在边上的人纷纷窜了出去,她发现父亲用眼艰难的眨了几眨。她看到生命停留的倒计时。她在那目光里看到生命的留恋之情是那样的强烈,甚至超过了生命本身。那与生俱来的力量有着不可思议的坚忍。儿子辈,孙子辈们来得了差不多了,挤得满屋里挪不开步。
皇后发现父亲还在用眼死死的盯着她发问。她一时糊涂,不知所措。这时王音穿着官服同王根一道进来了。她想起来了,父亲到京城闯天下的时候,背后是他的弟弟王弘在暗地里用金钱支撑着。父亲仅弟兄两人,情同手足。他在想他的弟弟。她走到父亲身边撒谎说“王弘马上到的。”又把王音拉到身边“告诉他,不要说漏了嘴。王弘马上就要到了。”王音额头,佩服堂妹机敏而细腻。
她见到父亲的笑容之后。把弟弟妹妹孙子孙女们一个个地拉过来让老爷子见一下。介绍说“这是王谭,这是王崇,这是王商,这是王立,这是王根,这是王蓬时。”此时,外头一声喊大姐姐来了。王君侠抱着儿子淳于长来见老爷子了。紧随他身后的是皇后的妹妹君力,君弟。皇后让大姐握着老爷子的手。四个女儿围着父亲,啪嗒坠泪。皇后看见父亲那人生最后一口气带着巨大咕隆声冲口而出。巨大的黑暗吞噬着他去了天国。断气后的父亲,眼朝向天国,睁着不瞄边上的人。那刻在脸上不忍离开的遗憾之容,震撼着所有在场的晚辈们。大姐君侠说“妹子皇后,你看父亲象是带着遗憾走的。死不瞑目,是想看什么。怕是要嗔怪儿女们的。”政君皇后说“照理说,他不应有遗憾,八个儿子四个女儿都来了,还有什么遗憾?”
大姐说“你这样一列排,我真的发现了父亲的遗憾!王曼来了吗?”皇后啊了声,说“王曼,他刚刚回老家。”她走过去把手捂住父亲脸,说“他是为了你的地陵而先动身回老家去了。走时,他拜托了我,叫我在你面前尽孝。我这里为替他叩叩头。父,你就安心的走吧”她慢柔轻抹,抹了又抹,那眼皮真的听话闭上了。那知足的遗容象是雕刻的一般。嘴角挂上成功者惯有的微笑,那笑里透出的满意,知足,使你感到人可以用死时的遗容成为后世崇拜的神灵。
史丹听从政君皇后的吩咐去陪皇上,听说王禁真的走了。赶紧辞别皇上就过来了。他把哭泣泣的皇后拉到一边说“皇上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抽不开身子。不过他吩咐我要把岳父的葬礼弄热闹一点,他还破例题写了个匾,准许你们挂到祖庙大殿上。我琢磨着皇上的心思,他等于是送上无价的财宝,让后世人永远的敬仰,让当今人羡慕生嫉妒。”政君说“重礼之下肯定有阴谋的,不信你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