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自北直隶至顺天府的崎岖私道上,十数骑快马疾速的奔驰着。骏马碗口大的马蹄将路上积累了数日的积雪踏溅起,远远望着,仿若一片雪雾。
自有早起的樵夫,远远看着那一瞬而来的快马,急急闪到路边躲避,惶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不知是军是匪的十几人从面前一掠而过。
距顺天府北城门五十里处,远远看到官道与私道的交汇路口处,一人一马飞驰而来。裴邵竑勒马止步,看着对面来人疾驰至面前。
“少将军!”来人停马便冲着裴邵竑一抱拳。
“京城情势如何?”裴邵竑冲来人一点头,便立即询问道。
“双王大军已经进城,八方城门都关闭了。”来人也不客套,即刻禀报道,“咱们打探了一下,说是不少官将的府上都被围了,您府上也是如此。听闻不少官将的家眷已经被带进宫中,但是是哪些官将的家眷,这却不得而知了。”
裴邵竑闻言,眉头深锁。他本就长得剑眉星目,鬓若刀裁,此时眉头紧锁让他更添了一分凛冽。
“世子,如今形势比我们预料的可坏多了。”身后一人驱马至裴邵竑身侧说道,从称呼上便能将这前后二人区分开来。此次裴邵竑急返京城,随从之人大多是裴家家将,这些人更是心月复。
“这双王大军怎么会这么快进京?”另一人也面上沮丧,狠狠的捶了一下马鞍。力道之大,让那座下骏马疼的咴咴嘶叫了数声。
“不管如何,我必要进京。”裴邵竑思索了一下道,他看向最先到来那人,“段大叔,可有进城的法子?”
“北城门的卫官我倒是认识,给他点好处,再编个身份,进去不难。只是恐怕得委屈少将军,咱们得装扮一下。”被称作段大叔的,便是这据京城五十里外卫所的一名千户,名唤段德忠。卫所与京城紧邻,他与北城门的卫官们也十分熟稔。
“如此便多谢段大叔。”裴邵竑抱拳向段德忠道谢。
“少将军客气。”段德忠摆手,哈哈一笑。“那我自去安排,少将军今夜子时,便到北城门下等候便是。”
看着段德忠策马离去,裴邵竑调转马头看向此时坠在队尾一人道,“阿瑄。”
名唤阿瑄的青年便驱马走上前来,“世子有何吩咐。”他二十出头,穿着件十分普通的石青色粗布道袍,却有种竟似天成的洒然。
“我和老四几个一起进城。”裴邵竑肃声道,“你带着余下的人去探查一下京城周围的情形。”
“我知道了。”阿瑄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此时已是月初,天气阴沉,如芽弦月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裴邵竑带了三五人来到京城北城门下,子时的梆子刚起,就听门内响起几声犬吠。裴邵竑打了个响指,便听他身后一人学着夜枭发出“桀桀”的叫声。
不多时,自京城北门高耸的城墙上便垂下一根系着藤条。
“世子,我先上吧。”一名护卫低声道。
“不必。”裴邵竑抬手制止那名护卫,撩起衣衫下摆翻身进入藤筐。他伸手扯了扯那根长绳,藤筐便开始缓缓向上挪动。直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藤筐才终于接近高耸的城墙,裴邵竑扯住那长绳一个鹞子翻身,便从藤筐中翻至城墙上。
“公子爷好身手。”黑漆漆的城墙上,传来一声喝彩。片刻,便从那阴影中走出一名穿着轻盔的小校。
“官爷过誉了。”裴邵竑抱拳一笑,便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轻声道,“我还有几个兄弟要进来。几日后,若是出城,还得请官爷行个方便,也不会忘了官爷的好处。”
“好说,好说。”那小校接过裴邵竑递来的银票,旁边便立时有守城的卫兵递了灯笼过来。他低头看了一眼,便一摆手。那系着藤筐的长绳便又递了下去。
裴邵竑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眺。黑夜里,墨蓝色的天空下,如黛远山隐隐约约的展露着狰狞,仿若雌伏在天际的一群猛兽。
半个时辰后,另外四名护卫也站在了城墙上。裴邵竑像那小校抱拳示意后,便带着护卫奔下城墙,不一会功夫,便消失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老大。”一名城墙守兵走到那小校身旁道,“依您看,这是什么人?这五个人,身手可都不错,尤其是那个打头的。”这五人,下盘稳健,身手轻灵,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有钱都堵不住你的嘴。”那小校轻啐了一句,便也看向那几人消失的方向,“那公子年岁不大,便能有这般身手,身上有带着那样的贵气……嘿嘿,定是将门之后。”
裴邵竑却不知道自己此时依旧被那墙头两人议论,此时他心中也开始有些焦急。便如白日里段德忠所言,如今京城已被双王占据,城内街道巡街的士兵多了不止一倍。路过的几个武将官邸此时也确然是被层层围守。
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带着四人一路疾奔至白塔胡同。
待到街角,他站住脚步,朝着不远处霸陵侯府的府门看去。果然……
“世子……”护卫惊讶的低声喊道,随即便被裴邵竑抬手止住。
不出所料,霸陵侯府此时同样被重兵包围。整整三排手执长枪的兵勇,将霸陵侯府围得滴水不漏。
“人太多了,就凭我们几个,恐怕不好将夫人和几位小姐少爷带出来。”另一个护卫压低了声音,忧虑道。
“怕什么,我去把他们引开。咱们见惯了厮杀,还能被这几个女乃猫崽子吓怕了?”
“我说你这个张老四,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咱们要带出去的那都是妇孺……”
“不可!”裴邵竑低声道,声音虽轻,那几个低声争吵的护卫却都住了嘴。他蹙眉看着围在府外的兵勇,“不太对!献王围府不过是为了拿住我母亲与弟妹来威胁父亲。若是献王已然得手,何必如此阵仗?”
“世子说的是。”方才忧心那名护卫赞同道,“也许,献王进城之际,夫人恰巧不在府中?”
“多猜无益,我进去探一探。”裴邵竑思忖片刻便道。
“世子!”
“不可,还是属下进去!”
护卫们立刻出言阻止,裴邵竑却心意已决。众护卫无奈,只能两人搭了手梯让他踏在上面。两人同时振臂,裴邵竑跃起踏墙,便翻身上了墙头。看着他游龙般身段,墙下的护卫们皆暗自赞叹。
“我还是跟着一起吧。”护卫中的一人依旧有些担忧,毕竟霸陵侯府的世子,那比起其他人更为重要。底下几个护卫纷纷赞同,裴邵竑一想便也同意了。这些护卫都是裴家护卫里的精英,此次他前往京城,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他。若不让他们跟着进来一个,恐怕他们绝不安心。
待护卫丁宿也上了墙,两人便立时消失在夜色中。
两人直奔侯府正房而去,裴邵竑先行前往紫竹院正屋,而丁宿则向后院模去。
整个霸陵侯府不复以往的气派。
平日里,即便子时,各处院落月亮门处总有守夜的婆子会点个灯笼,抄手游廊处更会五步一灯。而此时,整个侯府黑压压,到处竟似没有人气一般。
裴邵竑潜身进入紫竹堂正屋,他轻轻推了一下正屋的门,将门打开一人缝隙便闪了进去。他自正厅进入南北两厢及至宴息处及碧纱橱,发现正房竟空无一人。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待幽暗的火光燃起,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屋内摆设齐全,竟似完全没有被动过。
将正屋查探一边后,他熄了火折子闪出正屋。
刚出正屋,就看见丁宿沿着抄手游廊疾步而来。裴邵竑闪到屋后阴暗处,等着他过来。
“世子,婆子丫鬟们都在自己的屋子里,都睡着。属下看她们没有单独一间的没敢吵醒。”丁宿道,“后院有个屋子里倒是有个单独的丫鬟。但是门从外锁着,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锁着一个丫鬟?”裴邵竑皱眉道,他冲着丁宿点了点头,两人便朝着后院奔去。
“大少爷!……唔!”秋鹂恍惚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着黑衣的人。惊恐的正要尖叫却在看到来着的脸后,由惊转喜的喊道,丁宿眼疾手快的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看着出秋鹂眼中的惊喜与恐惧,裴邵竑温声道,“此时府里情况不明,你且小声。”
在看到秋鹂连连点头后,裴邵竑示意丁宿放开了她。
“大少爷,您、您总算是回来了。”秋鹂眼眶发红,她还没有习惯世子这个称呼,仍以少爷称呼裴邵竑,“夫人她们,夫人他们……!”还未从见到裴邵竑的惊喜中反应过来,秋鹂有些语无伦次。
裴邵竑心中虽有些焦急与不耐,却还是温声相待,“你别急,慢慢说。夫人她们现在何处?”
本就在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在裴邵竑温声询问下唰得落了下来,秋鹂颤声道,“夫人,她们早就出城了。秋鹂犯了错,被夫人责罚在此处,不曾随身服侍。”
“你可知她们出城前往何方,都有谁?”裴邵竑心中一凛,立时追问道。
秋鹂被他突然变得有些凛冽的语气吓得颤了颤,就如惊弓之鸟般惶惶的摇了摇头,“奴、奴婢并不知夫人她们去往何处。只、只知道夫人带着四位少爷小姐并三位姨娘……哦,还有方妈妈和夏鸢她们……”秋鹂并不知出城一事乃曲莲所提起,此时她早已忘记了那个因圣旨已成世子夫人的婢女。
“世子!看来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已经离开京城。不管如何,她们倒未落入献王之手。”听了秋鹂的话,丁宿上前道,“此时府里不可久留,咱们是否立即出府?”
“也好。”裴邵竑点头,“或许阿瑄等人已经探知她们的行踪。丁宿,我们立刻出府。”
“不!”秋鹂闻言却再次尖叫起来,她一把抱住裴邵竑的腿,哀声道,“大少爷,你带着我出去吧!别把我留在这里!”
“你这丫鬟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还未等裴邵竑发话,丁宿怒道,“我与世子进出府邸,须得攀檐走壁,带着你如何行事?”一边说着,他躬身拉住秋鹂的胳膊,将她撤了开来。
“你便留在此处吧,如今夫人不在,这里反倒安全。”裴邵竑一甩被秋鹂扯的有些凌乱的下摆,再也不看她一眼,闪身出了那屋子。一息间,丁宿也跟了出来。这后院的屋子,便又只剩秋鹂呆呆的坐在地上,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