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了午膳,裴邵竑自是去了书房与父亲说话,曲莲则跟着徐氏进了内间。
方在炕桌前坐了下来,徐氏便绷不住,脸上露了怒意出来。
曲莲见她面色不善,只垂手立在一侧,等她开口。
徐氏深喘了几口气,这才道,“侯爷说,老二晚上要回来。”又道,“便让他还是住在原来的院子吧,左右他一月不过几日住在家中。你且着几个粗使的仆妇去打扫一下,再拨两个丫头。”
曲莲闻言,便颔首应是。
徐氏顿了顿,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便闷声道,“瞧你这样子,是已经知道了?”
曲莲便应声道,“昨夜世子爷提起过二爷此时在近卫营当差,既然还未分府,想是还要回来住的。”
徐氏伸手便一巴掌拍在了炕桌上,震得上面的茶盏跳了一跳,“也不知道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口口声声说不过是给老二寻个出身,如今竟送到宫里去了!打量我不知道近卫营是个什么所在吗?”
曲莲心头跳了跳,便道,“夫人,对于二少爷……侯爷可说起过什么?”
徐氏闻言,面上便有些狐疑,她瞧了瞧曲莲,问道,“你是指什么?”
曲莲抬头看向她,目光并未闪躲,“自然是周姨娘之事。”
徐氏心中自是一顿,面色便显出几分不虞,道:“这与周姨娘又有什么关系?周姨娘在妙松山失了踪影之事,我一早便在书信里告知了侯爷。如今便是老二回来,还能跟我强要周姨娘么?左右又不是我将她弄走的,要找便找他老子,要怪便怪那周氏心术不正!”她越说声儿越大,仿佛声音大些,她便更理直气壮些。
依徐氏这般说道,裴湛并未提及周姨娘,思及此处,曲莲自是低头应是。
这边说着,那边方妈妈撩了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雕寿桃的黑漆托盘,上面青花的小碗中盛了半碗黑漆漆的药汁。
见徐氏停了话头,方妈妈便将药碗端了过去,放在炕桌上,劝她吃药。
自那会子受气犯病后,徐氏便有些落了病根,隔个两三月便要胸闷一阵子。昨日一进府,裴邵竑便请了太医院如今的掌事来给她瞧病。如今换了药,正要从头开始吃起。
徐氏用了药,面上便有些疲惫,只又对曲莲道,“这月里,你便多做几件衣裳,出了正月恐怕便要忙碌起来。”
出了正月,各家便要开始宴请。
裴家此番重回京城,自是要重与京城的世家们交好关系。京城这些世家,除了在关城之前出得京城的裴家,各家都或多或少有些遭殃。如今裴家正有着三个适龄的儿女,便是那两个庶出不需过多烦心,却还有着裴玉华这个亲生的。
在庐陵时,徐氏本觉得宋家还算能入了眼,如今阖府回了京城,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左右宋家未曾开口,如今也未有媒人上门,她自是装的糊涂。
徐氏嘱咐完,便让曲莲离了内室,自是去歇午晌。
曲莲出了内室,问了门口守着的小丫鬟,知道裴邵竑去了裴湛的书房,便自行回了嘉禾轩。
返回嘉禾轩后,曲莲便吩咐了染萃将罗管事叫了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描彩便来报了。
曲莲便带着染萃去了花厅。
“大女乃女乃有何吩咐?”见曲莲出来,罗管事便恭敬道。
曲莲自八仙椅上坐下,自请了罗管事同坐,又问道,“往年二少爷是住在哪里?”
罗管事闻言便立时回道,“二少爷往年是与周姨娘同住在听涛院。”见曲莲微一蹙眉,便又补充道,“听涛院在府中西南角,便是在花亭的西边。”
裴府内有小湖,临水而建了避风的亭子,便是花亭。罗管事这般解释,曲莲便明白了这听涛院的位置。
她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那院子可收拾了?”
罗管事闻言便有些为难道,“侯爷和世子爷返回京城之后,只收拾了紫竹堂与嘉禾轩。这几日又赶着收拾出了大小姐和钟姨娘的院子,因想着二少爷此时不在,便未打理听涛院。”
曲莲听了,思忖片刻便道,“你多领几个洒扫的丫头,再领着我院里的染萃和描彩,务必在守岁之后,将院子拾掇出来。后院厢房便不必管它,只将前院与堂屋内室收拾好,务必妥帖。”
见曲莲少有这般严肃,罗管事不敢大意,立时便应是,又问道,“可是二少爷今夜要回来?可要拨几个丫鬟过去?”
曲莲闻言便有些惊讶,“那院子里原本的丫鬟呢?说起来,不过是离开京城一年,那院子怎就荒废了?”
罗管事这才道,“大女乃女乃不知,那周姨娘平日里对待仆妇们有些苛刻。加之原本二少爷、二少爷他行动上也有些……”说到这里,罗管事擦了把汗,毕竟是府中的少爷,他也不好这般直说,便又道,“听涛院中的丫鬟们不多久便会换上一茬。咱们离开京城时,夫人也曾说了,若是愿意留在府中的,待返回京城时便各自提升一等。若不愿留下来,只要是能交了当初的赎银,便自领了卖身契出府。”
曲莲不意还有这件事,颇有些意外道,“那院子里竟一个人都没留下?”见罗管事点了点头,曲莲也只能摇了摇头道,“如今已是年关,此时买人也来不及了,便是买了人来没有教导也用不上。你看着这府中差事轻缓一点的二等丫鬟们,先拨几个解了这一时之急。左右二少爷也只在府中住个一二日,便又要去宫里当差。翻过年,立时便要寻了牙婆来挑几个得用的丫头。”
罗管事听了,心下稍安,立时便领命而去。
见罗管事离了花亭,曲莲却想起一人,便是原本在外厨房的蔡婆子。
蔡婆子曾经是东海侯府上管事妈妈,儿子也是大管事,原本因着儿子有了出息便出了府在庄子上荣养。后来东海侯犯了事,阖府被判了流放,儿子蔡英也丢了性命。为了两个孙子,她不得不来了裴府为奴。
嘉禾轩里却正是缺一个管事的妈妈,曲莲便想到了她。
思及此处,曲莲便着了香川去了外灶间,只是这次回来,也不知蔡婆子还在不在裴府。
只这人手一派出去,嘉禾轩正房中便只剩了她一人。左右环顾了下,方才觉得这屋子空荡了些。这才觉得,豪门大户中主妇院中十几二十的仆妇丫鬟,却也有些必要,又想着这嘉禾轩中原本还有几个丫鬟,便着了丹青去将那几人叫了进来。
不一会儿,丹青便领着四个低眉垂眼的丫鬟走了进来,曲莲瞧着,这四个丫鬟也就十六七岁,模样倒是周正,只是看起来性子都有些木讷。
曲莲粗略的问了问,心中便有些失望。
这四个都是嘉禾轩内三等的丫鬟,性子不甚机灵,便在府中四五年也只做到三等。曲莲问过了话,便让她们自去了,仍做原来的差事便可。
丹青见四人离去,这才行至曲莲身边,低声道,“大女乃女乃,奴婢无能,您所托之事还未有眉目。”
曲莲立在门口听她这般说起,心中只叹了口气,便道,“慢慢来吧,那么多年的事了,总得一点点的找出端倪。”见她低垂着头,便又问道,“那边可好?”
丹青闻言,便颔首道,“大女乃女乃放心,那边一切安好,莫大此人万可信任。”
曲莲听了,面上便露了丝笑意。
又过了一炷香时候,香川撩了帘子进来报说蔡婆子来了。
曲莲正坐在炕上,翻着府中仆妇丫鬟们的名册。听说蔡婆子来了,立时便让进来。
蔡婆子矮身便进了帘子,见着坐在炕上的曲莲,便要跪下。
曲莲忙自炕上起了身,行至她身旁,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温声道,“蔡妈妈不必这般大礼,您是这样的岁数,又曾对我十分照顾,况我这次请您前来还是有求于您。”
蔡婆子起了身,瞧了眼此时站在身前嘴角噙着丝笑意的曲莲,心中颇是讶异。当年,她虽一见到曲莲,便觉得她跟那些丫鬟们十分不同,却也没想到她竟有这般气派一日。也未瞧见她披银带金,不过是穿着件寻常的杭州褙子,发髻之上也只簪着根白玉的杏花簪子,可是瞧着却与那些豪门深宅的贵妇人们没什么两样。
她压住心头的惊诧,只稳了声道,“大女乃女乃这般说,便是折煞老奴了。当日老奴也未作甚,不过凭心行事。大女乃女乃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见她有些拘谨,曲莲只笑了笑,便道,“我知道蔡妈妈曾经也做过侯府中的管事妈妈,如今这嘉禾轩中却正缺一位管事妈妈。我便想到了蔡妈妈,您可愿意?”
蔡婆子听了,便是一愣,心头虽有些忐忑,却有些心动。如今她那儿媳越发的不中用了,两个孙儿如今开销也大了起来。大孙子今年也十五岁了,眼瞅着再过两年便要讨房媳妇,小孙子更是念着书呢,今年虽是只有十二,可塾中的先生信誓旦旦的说他今年便可试着下场。若是那童生不中也罢,若是中了,更要进县学念书,还要一大笔开销。
她自己眼看着岁数见长,在外灶间那种地方,还不知道能做上几年,如今若是能作了世子夫人房中的管事妈妈,差事轻省不少,月前也多了不少。攒个两年,好歹能先供上小孙子念书的束脩。
思及此处,她便也洒然一笑道,“大女乃女乃既看得起老奴,老奴自是应下了。只大女乃女乃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老奴便是来了嘉禾轩也是来当差,大女乃女乃若是念着当日那点子情分,便只管差事就是。”
见她这般爽利,曲莲心中自是十分高兴,应了她的话,这才着了丹青与她返回外院将物什收拾妥当。下晌时便搬进了嘉禾轩的后院,正与染萃的屋子紧挨着。
待丹青回来,便又让她去了外院,将陈松接了过来。
今日便是除夕,陈松虽跟着翟向学武,今日也应回来。只是这小子如今跟翟庭玉越发的亲近,两人虽隔了不少岁数,竟跟亲兄弟似的。
如今曲莲将他接了回来,他竟还有些不乐意,只说待晚上与护卫们放了烟火再回来。
忙活完这些事情,便到了酉时,染萃那边也返回了嘉禾轩回话,说是听涛院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丫鬟们也选了出来。今日二少爷回府,住一晚便也凑合。曲莲听了,只能颔首,只想着也只能这般,待来年再好好拾掇一番。
正想着,裴邵竑便撩了帘子走了进来,两人说了会儿话,时候便也不早了,两人便起了身,一同前往紫竹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