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面上虽一派气急败坏,却仍难掩其无双俊秀。
他站在那灯火暗淡之处,一回眸,飞眉自入鬓,秀目带流波。身上穿着件半旧的月白袍子,便可与那皓月争辉。
便是裴邵竑猛然一见,心中也暗自赞了一声。
曲莲停了脚步,远远的站着,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少年。看着那少年,顾盼之间,像极了她的父亲萧明城。
这是谁?!这能是谁呢?
曲莲觉得自己心思已乱,已有些站立不稳,她只得扶了身侧胡同口那冰冷的墙壁,让自己不至于跌倒当场。只那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少年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裴邵竑的声音传来,分明不算远,听在曲莲耳中却觉得似是从极远处渺渺传来。
裴邵翊见几人都不开口,便道,“我正带着人在此处巡视,便瞧见这几人在此打闹。本也没想着管这闲事,只远远瞧着这孩子似是大嫂的弟弟,走近了一看,果然便是。”
裴邵竑听了,便上前瞧了瞧陈松,却见他头脸上并无伤痕,反倒是那几个少年不是脸上挂了彩,便是捂着肩膀肚子的。这般看来,陈松与翟庭玉是没有吃亏。
如此想着,他便行至陈松面前,却看向翟庭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翟庭玉原本跟陈松一般梗着脖子对那群少年对视,如今见到裴邵竑也有些软了,偷着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曲莲,见她面色惨白,心头更是一跳……
“快说!”见翟庭玉还在那里左顾右盼,裴邵竑心头的火气便被他聊了起来,当下便是一声厉喝,“我让你带着松哥儿出来,是让你带着他打架吗?”
他心中十分郁闷,不过半个时辰而已,竟连着两次遇到了麻烦。头一回还能说是小小的逗趣儿,这一会便是真真切切的让他在曲莲面前丢了面子。他将她的弟弟托付给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东西。
裴邵竑的一声厉喝,不禁让翟庭玉一抖,便是站在远处的几个少年也浑身哆嗦了一下。只那让曲莲分外惊诧的少年此时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灯火暗淡更显得他孤寂落寞。
陈松此时也有些害怕了,瞧瞧裴邵竑,又瞧瞧站在远处的曲莲,不觉间便低下了头。『**言*情**』
在裴邵竑的怒视下,翟庭玉有些扛不住了,只唯唯诺诺道,“便是他们几个先来惹咱们的。”第一句说了出来,后面便容易的多了,“我跟松哥儿正走在,迎面撞见了他们几个。那个穿红衣的,便指着松哥儿道,‘不过是个灶下婢的弟弟,也能跟咱们一起儿上学,说出去我都怕人家笑话。’松哥儿本不愿跟他们纠缠,是我瞧不过去,跟他们理论了几句,火气一大,就动上了手。”
裴邵竑一听,只觉得心头火气突突的顶着,好歹先压了下来,上前一步模了模陈松的后脑勺,对他温声道,“不是你的错,先去找你姐姐去吧。”
陈松此时抬了头,眼眶里便沁出些雾气,抿着嘴也不开口,只转身朝着曲莲跑去。待到了曲莲面前,却又在半步外停住了脚,面上竟带了几分怯懦。
曲莲瞧着他,脸上便露了几分温和,冲着他伸了手,陈松才挪到她跟前,便被她拉了手。
裴邵竑此时才看向那几个少年,面沉如水。
便是此时,一直抱臂倚着墙的裴邵翊却突然出声道,“月白衣裳的是国子监祭酒陈昇的长子名叫陈澜,红衣的是大理寺丞刘美君的第三子,捂着脸的那个是襄阳伯家的,捂着手的是兵部车驾司郎中的小舅子。”
裴邵翊话音一落,那几个少年真切的变了脸色。他们今夜本就是溜出各家府邸,出来玩耍,万没想到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竟然能将他们的来历一一道出。
陈松只觉得姐姐攥着他的手一下子紧了紧,便忍不住抬脸去瞧。他只觉得自己给姐姐惹了麻烦,此时心头便十分不安。他自幼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心性善良却十分敏感,在他心中,这世上便只有姐姐一人得他完全的信赖与依靠。
曲莲感觉到他的目光,低头去看他,立时便觉察出那双眼睛之中,带着深深的担忧。
方才裴邵翊的那句话让她霎时明白了一切,那个让她十分震惊的少年竟是陈昇之子。她唯一的姑姑萧榕的孩子……
萧榕嫁到陈家,育有一子一女,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只是自从萧榕去世,她几乎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看来,这世上竟还有两人与她有着一半相同的血脉。怪不得这少年长得那么像父亲,原是因为外甥肖舅。
想明白这一点,曲莲渐渐收敛了心思,只低头看着陈松,温声道,“别怕,万事自有你姐夫呢。”
陈松一愣,这个敏感的孩子一下子便听出了她对裴邵竑称谓上的变化,并从中感觉出了两人之间那些许微妙的变化。他心中稍安,只是更加用力的攥着姐姐的手。
裴邵竑瞧着那些面色难看的少年们,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是陈家的族学,既然瞧不上我裴邵竑的小舅子,那咱就不去了。你们一帮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竟也好意思欺负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哪个还不服气,我亲自陪你们舒展下筋骨?”
那红衣少年心中虽是畏惧,却不忿道,“裴大人与我们为难,难道就不是大人欺负孩子?”
裴邵竑一听,又是一声冷笑,“也行,我也不与你们为难,待明日上朝,我便亲自与你们的父亲好好说道一番。”
红衣少年一听,立时便软了,只哼哼唧唧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陈澜却抬脸看了裴邵竑一眼,目光未有半分闪躲,“世子爷倒也爱说笑……是!现在裴家的确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等家事确然不如。这件事便是告到宫里,上面便是瞧您一份面子,咱们也觉落不了好。只是世子爷您也不免落得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
裴邵竑一听,目光便是一凛,看向陈澜的目光便带了些戾气,那份戾气直打的那少年一怔。
他方才的确不过是句玩笑,只是恐吓。只没想到会被这少年一眼瞧破。他也不是没法子此时就收拾他们,不过是懒得在这日子里与他们纠缠。
只一伸手,那个身形还算高挑的小年立时便被他攥了衣领提了起来,裴邵竑面色淡淡道,“你是有些小聪明,但是今日我教你个乖巧的。不是什么人你都能出言威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你瞧明白。再者,我裴邵竑从不在乎什么名声,收拾你们几个小子也坏不了我的名声。”
曲莲看着心头紧,她自是从未见过他此时这般神情。眸子中透着些压抑不住的狠意,面上却淡的仿佛无波之水。
“世子!”她终是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倒是裴邵翊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便伸手拦了兄长一把,低声道,“大哥,此时不便。”
足足过了几息时候,裴邵竑才转脸看向弟弟,见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心中便有些了然。一甩手将那少年甩开,大步的朝着曲莲的方向走来。
行至她身前,他面色依旧有些淡然。
曲莲觉察出他心头压制了火气,也不多说,只低头对陈送道,“你先虽翟护卫回去吧。”陈松知晓今日惹了事,自是不敢多说,便与翟庭玉先行离去。
不过一会儿,那群少年也离了此处,裴邵竑这才看向弟弟,问道,“可是那位在此?”
裴邵翊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扬了扬下巴,指了个方向。见兄长似有离开的意思,只能又道,“那边已经知晓了,大哥还是去见一见。”
曲莲听他二人打着机锋,只拉了裴邵竑的袖子低声问道,“可是皇上在此?”
见她面含担忧,他的火气倒是消散了一些,颔了,便拉了她的手朝着胡同口走去。直到了光亮处,这才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飘起了雪。
两人慢慢向前走着,曲莲只跟着他,低声道,“世子可是恼我?”
裴邵竑却不吭声。
曲莲想了想,便又道,“我晓得世子是在恼我,世子本是不受拘束之人,如今被我拦了两回,心中定是不耐烦我。”
方才被曲莲阻拦了一下,裴邵竑心中确然有些不耐。只是,走了这一会儿,心中那些火气早就一散而尽,反倒是觉得自小他在外打架之时,只有起哄叫好的,哪有这般为自个儿担忧上来拦着的。这般想来,心头倒是觉得十分妥帖。他方才不过是在思忖此事,却并非故意冷着她。如今听她这般说道,面上便有些讪讪道,“胡说什么,我哪有厌烦你。”一边说着,只觉得她的手有些微凉,便道,“我让马车跟过来,一会儿,你上去暖和些。老二既然让我去见一见,恐怕是那位有事要吩咐。这会子,下了雪,别冻着你。”
曲莲听了,脸上便露了笑,也不忤逆他,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人向前走着,便到了清静之处。此处没什么的花灯摆设,又无舞龙热闹,自是没什么游人,只觉得灯火阑珊。
便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元宵摊子孤零零的摆在那里,只挂了一盏不甚明亮的小灯,三四张桌子,只符瑄一人坐在那里。
他便是那摊贩的唯一客人,孤身坐在桌前,面前还摆了一碗兀自冒着热气的元宵。虽是不时的跟那年迈的摊主说上句话,却依旧带着些孤寂的味道。
马车赶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他便转头看来。
裴邵竑嘱咐了曲莲一句,便朝着他大步的走了过去。
曲莲对他遥遥的福了一礼,见他微微颔,便转身上了马车。待她坐稳,马车便缓缓的行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亲想看三哥跟皇后的番外,这个会写的,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