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华在嘉和轩中只坐了一会,见染萃提了食盒来,便离了院子。
曲莲坐在炕上自窗棂处看着她走出院外,这才对正摆着早膳的染萃问道,“夫人那里是有什么动静?”
染萃闻言愣了愣,道“大女乃女乃是指什么?夫人只在昨日遣了春莺姐姐来瞧了一眼,见您睡了,便没进来。”
曲莲听了,在心中摇了摇头。
如今丹青不在身边,却是有些不甚方便。她想了想,方对染萃道,“你且停一停,我有事吩咐你。”
染萃闻言,只得放下手中活计,认真听曲莲吩咐。
“你一会儿去紫竹堂找了芳菲,仔细问问从前日午时之后到现在,夫人做了些什么、去了那里、又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点点滴滴,一丝不漏的回复给我。”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复又道,“还有便是紫竹堂里的丫头仆妇们,这两日有人见过府外的人。”
染萃得了差事,心里虽不明白,却也没有多嘴,立时着了小丫头香川伺候曲莲用膳,自个儿便朝着紫竹堂去了。
见染萃出了内室,曲莲只端了放在面前的碧梗米粥,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染萃如今也晓得她晨间闻不得饭味儿,准备的也都是些气味寡淡的东西。
她一边喝着粥,心中却在反复思量这局中几人。
自二月下旬以来,裴邵竑连着去了徐府有四次之多,若是一两次还能说是为着万成琇之事,这许多次数,则是有更要紧的事情。
皇帝既然将击破汉王与天策卫的差事交给裴邵竑,同时放心的将大军交在他手上,必然与他交底了徐寿之事。那么他这几次去徐府,便是为了劝说徐寿投归皇帝。
曲莲想到这里,心下黯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他外祖父手上沾满了她亲人的鲜血。
她放下那青花小碗,转头看着窗外,将心中的黯然狠狠撇了出去。
院子中的那株海棠已经完全开败,繁茂的叶子长了出来,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显得愈加旺盛。
香川见她只用了小半碗碧梗粥,又愣愣的瞧着窗外,不禁有些担心,道,“大女乃女乃,如今虽已是仲春,但晨间风凉,奴婢还是去把窗子关上吧。”
曲莲回了神,瞧向她,只淡笑着点了点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染萃便回了嘉禾轩。
香川年纪虽小,平日瞧着也木讷,此时倒有些眼色。迅速收拾好了炕桌,便提着食盒悄声的退出了内室。
“问清楚了?”曲莲问道。
染萃虽面有忐忑,却仍是点了点头。行至曲莲身边低声道,“奴婢去了紫竹堂,不见芳菲,便问了小丫头,说是去了灶间。奴婢便去了灶间,果见她正受着一盅马蹄莲子汤。奴婢便将大女乃女乃吩咐的细细的问了她。”
曲莲点了点头,“有人瞧见?”
染萃摇头,“奴婢去紫竹堂时,并未进院子,只问了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便直接去了灶间。因过了早膳的时候,灶上除了一个挑水的婆子也再无他人。”说到这里,见曲莲颔首,染萃心中稍安,便继续道,“芳菲说起,您进宫那日,夫人去了一趟徐府,是巳时动身,刚过未时便回了。除此之外,夫人并未见过府外旁人。”
果真去了徐府……曲莲想了想,便又问道,“那其他人呢?”
染萃便道,“紫竹堂里这几日有三人与外人见过面。一个是紫竹堂里的二等丫鬟秀兰,一个是李姨娘屋里的琳儿,再有一个便是春莺姐姐。”
曲莲立时便问道,“见的何人?”
“秀兰再过三个月就要放出去嫁人,昨日她娘来寻她要银子,说是给她打的头面还差银子。琳儿是见她兄弟,琳儿她老子是个药罐子,全家都指靠着琳儿的月钱过活,是以每月的这一日她弟弟都会来拿钱。春莺姐姐是见了她当家的,至于为了什么,芳菲也不好过问。”
曲莲闻言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方妈妈如今岁数大了,也不怎么管事。春莺倒成了紫竹堂的管事娘子,芳菲自是不能过问她的事情。”
说到这里,染萃突地“啊”了一声,又道,“大女乃女乃,还有件事。奴婢这两日心里乱着,这件事便忘了与您说起。您进宫那日,咱们院里那位林姨娘去了一趟听涛院。恰让奴婢撞见了。因着大女乃女乃不在府里,奴婢便问了两句。说是听涛院那位秋鹂姐姐要做夏裳,针线上又有些不利索,便请了林姨娘过去。”
这由头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是这个日子口的,做什么夏裳。曲莲想了想,却有些理不出头绪。此时更为要紧的是那三人的行迹,曲莲便暂时将夏鸢之事放在脑后,想着如何能探寻一番与三人接触之人。
因失了丹青这个帮手,曲莲便有些为难,思忖片刻便对染萃道,“你去外院把松哥儿喊来,就说我有事寻他。也不用立刻就来,等他上完课再来。”
染萃听了低头应是,便出了内室。
染萃刚出了内室,香川便又进来了,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个霁红的药碗。
曲莲见她进来,便缓了面色招手叫她过来问了几句。见她垂着头一一作答,话虽不多却句句紧要。又想着这一年功夫冷眼瞧着,比起描彩那小丫头,倒是靠多了。
如今嘉禾轩中也只染萃一个大丫头,自是不能事事都压在她身上。小丫头们,也该用起来了。
想到此处,曲莲便携了她的手,低声吩咐起来。
徐寿此人,城府极深、手段不穷。徐氏既已与他碰面,便不能不防。香川是个小丫头,便是长长出入嘉禾轩与紫竹堂也不会如染萃那般引人注意。曲莲将饮食交给了染萃,便着了香川作了这嘉禾轩的眼线。
如今日这般差事,便交给她去做。
只是香川虽老实靠却仍有些木讷,曲莲也不急躁一点一滴,细细的教她,两人在内室直说到了午膳时分。
院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曲莲抬眼看去,便见陈松跟着染萃进了院子。
陈松晨间才离了嘉禾轩,中午便被染萃叫了回来。
这孩子还以为曲莲有什么不好,吓得脸色都泛白了。唬得染萃再三跟他保证,说曲莲好着呢,他这才半信半疑的跟着染萃到了嘉禾轩。
待见道姐姐好端端的坐在炕上,他这才安了心。
“阿姐有何事寻我?”陈松见曲莲面色无异,语气也开朗了些,几步跑到炕边,在曲莲对面坐了下来。
曲莲却笑了笑道,“便是有事也不如吃饭重要。”又问道,“我听染萃说你不到辰时便去早课,这都两个多时辰了,是饿了吧。”一边说着,便着了染萃去灶上取午膳,又使了个眼色给香川,让她跟上去将方才那番话说与染萃知晓。
陈松心中惦记姐姐的事情,便直说不饿,非要她先说事情。
染萃在嘉禾轩的小厨房领了午膳回来,见状便笑道,“松少爷,便是您不饿,也得想着我们大女乃女乃如今是双身子。她不能饿着了。”
曲莲听染萃提起她肚子里的孩子,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陈松一听却“呀”的一声,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脑门,面上有些讪讪道,“我竟忘了这件事。染萃姐姐说的对,便是饿着我,也不能饿着我外甥。”
他小大人似的话,一下子便将染萃逗了,只听“扑哧”一声,笑的她浑身直抖。因着她二人面上轻松,曲莲心中的阴霾也被冲淡了几分。这宴息处之中,气氛倒也转好不少。
待用了午膳,曲莲便将丫鬟们遣出了内室,自个儿下了炕领着陈松进了内室。
陈松见她面色肃然,自然也收了声儿,面上也端了起来,跟着进了内室。
上午染萃所说三人,曲莲都认得。不仅仅认得,对其家里人口、状况也个个了解。回京如今也已经三月有余,她平日里除了盯着丹青那边探寻的消息,便是将裴府之中有头脸的丫头仆妇们认了个遍,包括她们家里的人。
今日听染萃说起这三人之事,粗粗一听似并无错处,这也是曲莲会将陈松叫来的原因。既然明面上瞧不出痕迹,便要深查。
“阿姐要你帮忙查探三个人。”曲莲领着陈松在内室圆桌边坐了下来,便如教导香川一般开始教授陈松,“查探一人不能只从表面去瞧他今日做了什么明日又要去哪里,更重要的便是瞧出这其中不同寻常之处。便如这人日日去西头庄子喝酒,偏偏今日去了东头,这其中便定有不寻常之处。”
内室之中,曲莲将那三人所见之人一一告诉陈松知道,让他在心中记下。
“你如今年纪还小,更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阿姐便也不需你循着他们的行迹做出判断。阿姐要你做的便是将这几人近一个月来到过的不寻常的地方,见过的不寻常的人,做出的不寻常的事情都记在心里,然后回来告诉阿姐。你明白?”
陈松细细的记了下来,面色开始紧张起来,低声问道,“阿姐为何要我做这些事?是这些人对阿姐不利?”
曲莲见他如临大敌一般,便冲着他笑了笑,也不瞒他,“阿姐也只是对这几人有些疑心,只因手头无人,便只能托付阿松去查一查。”
陈松闻言,虽不知曲莲究竟因何这般行事,却也因阿姐这般看重自己高兴了起来。他咧了嘴笑了笑,随即便又问道,“阿姐,若我一人办不成能叫上翟三哥?”
曲莲思忖片刻便颔首道,“你若是觉得为难,倒是以去寻翟庭玉,只是尽量不要让翟教头知晓,听清楚了?”
陈松听了,立时郑重的点了点头。
曲莲见他明白,又瞧着窗外天色不早,便让染萃领着他离了嘉禾轩。
待二人出了院子,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曲莲只觉得身上疲惫不堪。
她今日做了这许多事情,又与香川、陈松说了好些话,此时便有些眩晕之感。
正想着去床榻上躺一躺,帘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曲莲一怔,便见染萃撩了帘子进来,急急说道,“大女乃女乃,奴婢将松少爷送到了角门处,见侯爷的小厮正疾奔着去寻罗管事,说是侯爷突然晕厥此时人事不省!紫竹堂那里,此时已经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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