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幼微跟着孙晋扬从餐厅的后门出去,最后上了他的车。
在车里她给吴楚打电话,说家里突然出了点儿事,要马上就走。吴楚当时正准备吃头盘,接到电话后立马食欲全无,心里把严幼微骂了十七八遍,面上却还装得一脸和善,好脾气地道:“好,你忙你忙,改天请我吃饭就行。”
严幼微心里乱乱的,也没空和他讨价还价,只有先答应下来,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跟吴楚说话的当口,孙晋扬已经踩着油门把车开上公路了。他甚至都没跟刚才那个说说笑笑的女伴儿打声招呼,就这么把人晾在餐厅了。
严幼微不由提醒他:“你好歹跟人说一声。”
“我又不认识她。”
“不认识?那你刚才……”
“我一个人来的,这女人是隔壁桌的,见我进来就找机会凑过来搭讪的。”
“我看你们谈得挺欢的,还以为……”
“以为我们是一对儿是吧?”孙晋扬转头冲她笑笑,“本来跟她聊聊也没什么,我也不吃亏。可这女人明显有贪图,我怕再聊下去我就要失/身了,那可就亏大了。正巧看见你来了,索性找个借口甩了她。”
严幼微心头一动:“所以你找我出来,只是为了甩掉那个女的?”
“当然不是,我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刚刚升起一点希望的严幼微立马又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她已经隐隐猜出了孙晋扬找她会谈些什么。这些天来她一直提心吊胆,尤其是最开始的那几天,根本就是如坐针毡。
结果过了一段日子后也没见孙晋扬有反应,她还以为自己运气好躲过这一劫呢。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眼一闭心一横,想着死就死吧。事情既然瞒不住,早点说出来早点解决也好。孙晋扬总算还是够义气的,先跟自己通气,而不是一得知秘密就巴巴地去告诉曾子牧。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曾子牧呢?
他们两人去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挑了个最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严幼微要了冰咖啡,一口气喝了半杯。
孙晋扬见状就乐了:“嫂子,你别紧张,我不吃人。”
“你倒不如直接把我吃了来得痛快。”
孙晋扬乐得直笑。因为声音太大,还把旁边几桌的人吸引得转头来看。
严幼微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要说什么赶紧说,说完我还得回家。”
“嫂子,你跟我哥当年到底怎么离的婚?是谁对不起谁啊?”
“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些。”
“我都快三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幼微,你应该对我改观了。我现在也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别再把我当孩子。”
“成熟的男人是不会做出像今天这种事情的。”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不跟你打声招呼直接去跟我哥说?你想吗?”
“不想!”严幼微端起那半杯咖啡又想喝,想想还是放下了,“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上次去医院看你,在门口听到你跟别人的谈话了。”
果然还是中招了。到了此刻严幼微反倒长长地松了口气。就跟犯人听到宣判一样,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你哥?”
“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告诉他。”
“为什么?”
孙晋扬搅着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一下下搅得很慢。他动作越慢严幼微的心就被吊得越高。就在她觉得忍耐到达极限的时候,孙晋扬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冲她一笑。
这笑容真是灿烂。可惜严幼微这会儿完全欣赏不来。
然后就听孙晋扬道:“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想掺和。你们两个一个是我表哥,一个是我喜欢的人,我不希望做出任何伤害你们一方的决定。所以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假装没听到。一切维持原样。你们之间的平衡不应该由我来打破。如果你想告诉我哥,你就自己去。同样的,如果我哥有所怀疑,他也一定会去调查的。”
“那你觉得你哥现在知道了吗?”
“不清楚。”孙晋扬耸耸肩,显得有些无奈,“他那个人你还不清楚吗?他的心思会随便让人看透吗?你们最近不是常见面,他有没有发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严幼微摇头:“我不清楚,我也看不透他。”
“别说看不透他,就是你,我也看不透。”
“我?”
孙晋扬点头:“我想不明白,既然阳阳是我哥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就这么肯定他是你哥的孩子?当初我跟我公公在病房里谈话的时候,并没有提起曾子牧。”
“这还用猜吗?如果这孩子不是你第二任丈夫的,他只可能是我哥的。严幼微,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更何况时间这么短,阳阳这么小,你根本不可能跟别的男人上/床进而怀孕。”
孙晋扬说得太直白,这让严幼微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句话。看来这孩子是真长大了,再也不是她印象里的那个小萝卜头了。他会在餐厅里跟不认识的陌生女郎搭讪聊天,会动不动就说些直白露骨的话。他甚至比曾子牧还敢说还能说,“害羞”两个字大概早就被他从字典里划去了吧。
“孙晋扬,你到底想要什么?”既然他不把这一秘密告诉曾子牧,那他找自己肯定是来谈条件的。
孙晋扬的一双眼睛亮亮的:“我想要你。”
“不可能!”
“我知道不可能。你这个人一向不识好歹。我哥这样的极品男人你都不要,你肯定也不会要我。不过我确实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严幼微纠结地抿唇:“你先说说看。”
“陪我参加同学会。过几天我们小学同学要聚会,没女伴很丢脸,你帮我这个忙,我会感激你的。”
“呵。”严幼微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身边没有女人了吗?你连在餐厅吃饭都能勾搭上身材火辣的年轻美女,找个人陪你去同学会不难吧。”
“她们都不了解我。那些女的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出现的只有美元的图象,她们连我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带出去只会给我丢脸。别人一看就会笑话我是个大王八,活该被人宰的那种凯子。我找来找去也就只有你符合条件了。你看到我眼里不会放光,对我也足够了解。关键是你长得也不错,一副良家妇女的样子。别人看到你才会相信我们真的在恋爱。”
不管孙晋扬说多少话,说的话多么有说服力,在严幼微听来都是鬼扯。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肯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要喝酒,喝多了就容易醉了。醉了就会说错话,也许一不小心就把阳阳的身世告诉我哥了。”
“孙晋扬!”严幼微气得轻拍桌子,“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求你帮忙。咱们互相有求于对方,这算是礼尚往来吧。”
严幼微气得想吐血,却拿对方完全没办法。她憋了半天憋得脸发红,勉强挤出一句:“我年纪大你太多了,你那些老同学会笑话你的。”
“你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比我年纪大的样子,好好打扮一下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实在不行就直接承认呗,反正我有恋母情节,就喜欢年纪大一点的女生。”
“恋母情节?谁说的?”
“我哥啊。”
严幼微点头:“你哥说得一点儿没错。”
他们两个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严幼微晚饭都没吃,饿得晕头转向。孙晋扬就要拉她去吃饭,结果被她给拒绝了。她甚至不要孙晋扬送,自己搭的士回了家。
一进家门老妈又堵在那里问东问西的,搞得她整个人心烦意乱,甚至没忍住跟妈妈吼了几句。然后她把自己关进浴室,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恨不得这一通热水浇下来,直接把她给浇没了才好。
想不到自己的一个疏忽大意,居然让人捏住了把柄,害她现在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想到刚才分手前孙晋扬贱兮兮地跟她说“就这么说定了哦”的情景,她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尽管她隐约觉得这事情到最后还是瞒不住,但就目前来讲,她还是鸵鸟地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
所以她必须老黄瓜刷绿漆,还得刷点名牌漆,把自己搞得年轻些,才能衬得起孙晋扬那张扬又霸道的性格。
因为心里实在太苦,严幼微不得不找任婷婷诉苦。她拖着对方啰啰嗦嗦讲了大半个小时,从报社门前那条挖了又修修了又挖的路说起,又说到那个该死的抢包贼,顺带着又抱怨了柯建中的父亲一把,最后当然是把孙晋扬骂了个狗血淋头。
任婷婷一直在安静地听着,但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打断严幼微道:“女人,你是在跟我说笑话吗?你是说,阳阳不是柯建中的种!”——
任婷婷的一双眼睛像红外线探测仪似的死死钉在严幼微的身上,看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想到自己的愚蠢,她默默低下了头:“是,这个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
办公室里静默了三秒后,任婷婷突然出手,重重地打了严幼微的肩膀一下:“好样的,丫头,干得漂亮。”
严幼微一脸惊恐地望着对方。
任婷婷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虽说背后说死人坏话不好,可我还是得说一句,柯建中他该!当年你们恋爱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眼瞎了。曾子牧哪里都比他好,你干嘛扔了牡丹去捡狗尾巴草啊。后来看他对你不错我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小子是个忘恩负义的,你对他这么好,他居然有脸跟别的女人滚床单。还是跟那样的女人。你还记得当时他出轨的那女的是谁?”
“记得,隔壁班的夏小乔。”
“亏你还记得她名字,我早忘光了。”
“咱们好歹一个宿舍的,从前关系也不错,你会忘?”
“我如今就记得她那张脸了,整个一个狐狸精,在学校的时候就见天地想破坏你跟柯建中的关系。后来可算让她找着机会了。想起这事儿我就觉得恶心,就跟吃了只苍蝇似的。也就你这种傻瓜,居然还会嫁给他。柯建中这男人命不长福气倒挺好,就有你这种眼睛被屎糊了的傻姑娘愿意给他机会原谅他什么的。换了我,他敢再出现在我面前,见一次打一次。”
严幼微疲倦地揉揉太阳穴:“算了,人都走了,你就别再说他了。”
“行,咱们不说他,说回阳阳。你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孩子是谁的?”任婷婷说到这里身子晃了晃,瞬间满面红光,“曾子牧!是曾子牧的对不对!”
“你小声一点,外面人会听见的。是是,是曾子牧的,没错儿。”
任婷婷激动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间或还搓搓手,就好像是她有什么大喜事儿似的。走了半天后她猛地停住了脚步,转回头来又问:“既然是曾子牧的种,你当初干嘛要离婚?”
“我不知道怀孕了。离婚之后我才去医院检查的。”
“那你应该告诉他啊,然后复婚啊。”
“我根本没想过要复婚。如果当时我告诉他的话,他应该会叫我把孩子打掉吧。”
“打掉?”任婷婷一脸不置信,“你说曾子牧会让你把孩子打掉?你开玩笑吧,你说的真的是曾子牧吗?你可别蒙我。”
严幼微笑得有些勉强:“你不信吧。说实话我从前也不信,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然后我信了。”
“什么事儿?”
“我跟曾子牧结婚的时候有过约定,五年之内我们不要孩子。所以婚后他一直有用套。可有一次我例假推迟了十来天,当时还有假孕反应。我没经验嘛就以为怀孕了,我就跟他把事情说了。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让我去把孩子打掉。”
任婷婷一脸“打死我也不信”的表情,那嘴巴张得都可以塞下一个鸭蛋了。严幼微戳戳她:“把嘴巴闭上吧,我说的都是真的。当然这事情也不能全怪她,毕竟我们结婚也是阴差阳错。”
任婷婷本来是抱着听八卦的心态跟严幼微闲扯的,但事情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得不认真起来。关于当年的这一段公案,其实里面有很多隐情是她不知道的。她只知道严幼微在柯建中跟夏小乔上/床之后,闪电嫁给了曾子牧。三年后两人离婚之后,她又闪电嫁给了柯建中。
一直以为她都觉得严幼微是个很单纯的女人。但今天她细细想来,却不那么肯定了。
“幼微,你跟说实话,你跟曾子牧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的关系好是人人看在眼里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对你没有爱情,友情总还是有的,他又娶了你,怎么可能说出那么无情的话来?”
“我当年跟曾子牧结婚的时候,你很吃惊吧。你说我想不开,就因为柯建中出轨了,我就转头嫁给曾子牧气他。其实不是这样的,我确实很想报复柯建中,可我也没想毁了自己跟曾子牧的人生。我嫁给他不是因为柯建中,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严幼微摇摇头:“原因就不告诉你了,涉及我们两个的*,特别是曾子牧的,没经过他同意我不能说。不过可以告诉你的就是,他娶我不是心甘情愿的。当然我嫁给他也是勉勉强强的。他大概也觉得我们两个不是基于感情基础结的婚,所以不要草率行事。先培养一下感情再要孩子,对双方都比较好。其实我当时也是同意的,我觉得他说得对。可后来我都怀上了,他居然还是不肯要,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很大。我想他可能真的不愿意跟我结婚,所以才不想我生下他的孩子。如果没有孩子,我们离婚会顺利很多。一牵扯到孩子,就有很多扯皮的问题了。”
严幼微说的时候语气平静,一点儿也觉察不出悲伤的情绪。但她那两只放在腿上的伤紧紧地绞在了一起。她在极力隐藏一个秘密。
即使任婷婷跟她好得穿一条裤子,这个秘密也是她不愿意说出来的。她想要维持自己一点可怜的自尊心,如果那件事情说出来了,那她就真的没有自尊可言了。
任婷婷显然被气到了,所以并没注意到严幼微有所隐瞒。她那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当下就拍桌子骂人一副要跟曾子牧决斗的样子:“……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以前还不信,今天是彻底信了。亏我一直以来把曾子牧当成好男人,想不到他是这么禽兽,简直比娄海平都不如,比柯建中都不如!气死我了,真想杀到致美去甩他两巴掌。”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我跟你说这些也就是倒倒苦水罢了。你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到处去说啊。连你爸妈都不要说,特别是阳阳的身世,知道吗?”
“凭什么啊!为什么不说。幼微,你应该去曾家闹啊,把阳阳摆在曾子牧面前,让他好好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会要孩子。”
“他不要孩子,你可以要钱啊!这么多年替他白养孩子吗?至少得让他出八位数的赡养费。反正你现在孩子也生出来了,都养这么大了,还怕他让你打掉不成。”
一说起这个,严幼微的眼前就闪过曾致权表情阴冷的脸。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只怕到时候钱没要到,孩子倒让曾家抢走了。曾子牧的爸找过我,他明确告诉我如果阳阳是曾家的孩子,他一定会要回抚养权。婷婷,我争不过他们的。曾家能请一个律师团来跟我打官司,我怎么争得过?”
任婷婷语塞,半天才勉强开口道:“就算争不过,阳阳也能回到曾家,名正言顺地当曾家的孙子。凭什么你辛苦生的孩子,最后属于他的东西却要落到别人手里?致美应该是他的!”“阳阳如果回到曾家,那地位就太尴尬了。我看到孙晋扬就能想到阳阳的将来,我不会让他成为第二个孙晋扬。曾子牧终究是要再婚的,结婚之后还会有孩子。到时候阳阳在那个家还怎么过?致美又怎么可能落到一个没妈的孩子手里?曾子牧的新老婆不跳脚吗?”
“可他毕竟是曾家的长孙啊。”
“长孙?说你是长孙你就是长孙。说你是野种你就是野种。如果让你把欣欣给娄海平,你愿意吗?”
任婷婷立马眼一瞪:“凭什么啊。老娘怀孕十月疼得死去活来生下的孩子,凭什么给他啊。”
“是啊,凭什么给他们啊。我也绝对不会把阳阳给曾家的。”严幼微站起身来,握住了任婷婷的手,“所以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可你真的要当孙晋扬的女朋友吗?”
“只是假冒的,却一趟同学会而已。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堵住他的嘴。多堵一天是一天吧。搞不好明天曾子牧就找到新老婆了,到时候说不定他根本不希望外面有个儿子出现,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了。我不要曾家的钱,他也别来问我要儿子,这样我们就皆大欢喜了。”
任婷婷暗骂严幼微天真。以曾子牧的性格,怎么可能不要自己的孩子。但她确实也不敢冒这个险。曾子牧还算有人性,但他那个父亲就不好说了。这事儿捅出来对严幼微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她不敢贸然劝她冲动行事,只能像现在这样走一步算一步了。
可她又满是担心:“你给孙晋扬当女朋友参加同学会,不怕被人知道吗?”
严幼微耸肩:“无所谓,知道了又怎么样?谁会关心这种事情,再说了,谁又会知道呢?”
曾子牧啊!任婷婷在心里大喊,可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她也想当一回鸵鸟,把事情都往好处想,不好的事情就祈祷着千万不要发生好了。
可偏偏老天爷就是不让她如意。就在严幼微陪孙晋扬去完同学会的当天晚上,就有人知道了这件事情。
而这个人,正是任婷婷最担心的——曾子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如诗、如画、温婉、明(这真的只是一个人的名字)和小小火锅妹子扔的地雷,一人一个飞吻。
看完今天这章我估计很多人又要转换风向,骂老曾同志是渣男了。当然,比老曾同志更可能挨骂的就是作者同志我了。5555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