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队的日子枯燥无味。每天早上四点半准时起床,然后就是叠行李,码铺。六点至七点开早饭,唱《改造之歌》和喊口号。接下来就是一整天的码铺,背诵三十八条直到晚上九点钟就寝。我还好,因为要帮着抄写笔记档案之类的东西,相比之下还是比较舒适的。可也架不住多呀,有时候一天下来,手指头酸痛。同犯们都羡慕我,说还是有文化好,不用受累。我说各有各的累法,我的累你们是体味不到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来了,7年的元旦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元旦后的一个星期,我们一行四十二人被分往各个监区。和我分在一个监区的有张强、路飞扬和王一德等十一人,其中还有三个是其他监狱分进来的。
我们被分到了十监区。在监区干部的带领下,我们一行十一人扛着自己的行李来到了主监舍楼三楼。整个三楼都是十监区的,共分为三个中队(分监区)。我们都暂时被安置到了三中队。在集训队呆的时间虽说不长,但毕竟都熟悉了。现在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心一下子又悬起来了。监区警察一个个板着脸,很严厉的样子。走廊里,我们十一人规规矩矩的站在墙边,打开各自的行李接受值班人员的检查。我们在西吉监狱集训队集训的9个人没有什么新衣服了,早就被集训队的值班班长给“皮儿”去了。那两个从其他监狱刚转来的行李里有一些新的****和袜子被值班人员给“皮儿”走了,这两人没敢说不,脸上堆着无可奈何的笑容。
三中队一共有三个大屋和一间小屋。走廊的北侧有两间大屋,南侧有一大一小两间,其中小屋专门是给监区的值星员居住的。紧挨着小屋的是洗簌间,大小如同大屋一般。我和两个其他监狱分来的人被分到了南侧的大屋里,其中的一个叫铁子,另外的一个叫常春。
我们三人铺好了自己的床铺,就拘谨地坐在**上。我们三人是临铺,我在中间,铁子在我的左侧,常春在右侧。由于和他俩也刚认识,所以没什么可聊的。我开始打量我们所居住的屋子。
整间屋子大约有四十平米左右,贴着南北两侧的墙是用钢管焊接的大床,上下两层,差不多住有6人。我的铺位紧挨着窗户,窗框上的蓝漆月兑落得所剩无几了,有些地方都已经烂掉了,窗子都关不严了。室外的冷空气从窗户的缝隙处“嗖嗖”地钻进来,吹得窗户上的塑料布哗啦哗啦作响。窗户外面焊有铁栅栏,想来是防止犯人逃跑用的,可能也用来预防犯人跳楼自杀。床铺上的被子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叠法,没有叠成豆腐块一样。看来大排的管理还是很松的。
“喂!哥们。你叫什么?我叫常春。”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常春和我说话。我冲他点点头说:“你好。我叫唐龙。”
常春的左脸颊处有一道深深地刀疤,原本就不是很大的眼睛竟然还是单眼皮,愈发的显得小了。鹰鹫一样的鼻子使整个人看上去绝非善类。
“你是,是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常春笑了,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好漂亮的牙!我看了不觉得有几分羡慕。常春笑起来还是很随和的,一扫脸上的阴鸷。“你猜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沉吟片刻猜道:“不是抢劫就是伤害!对吗?”
“对对对,你的眼力好极了,看的真准。”常春笑得更厉害了。我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是猜错了。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好深问。人人都需要有**的。常春又把注意力转到了铁子身上。
“那你呢,叫什么?”
“程铁。”铁子小声回答。
“因为什么进来的?”我歪着头问,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可能是因为我带着眼镜的缘故,铁子对我好像没那么拘谨,他也歪着头,冲我吐了吐舌头,调皮地问:
“你呢?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我撇撇嘴:“有什么呀?人都进来了还怕丢人呀,在说了,就是丢人也早就丢光了,很会轮到在监狱里丢。我是因为贪污进来的。”
常春接过话说:“一看铁子就像是犯‘坚强’罪进来的。”
“坚强罪?坚强罪是什么罪?”我听了十分纳闷。
常春坏坏地笑着说:“你呀!书都念哪去了?你不会倒过来念呀!”
“倒过来念?”我还没反应过来。铁子倒是很机灵,咧着嘴笑骂道:“你别听常春瞎说。他是说我是因为**罪进来的。这小子没什么好心眼!”我恍然大悟。“****”倒过来不就是“坚强”了吗。
“告诉你们吧。我是抢劫进来的,而且是持刀抢劫。”铁子好像十分得意。
“先别得意,你说具体点。”我知道,大多数的抢劫犯都是针对女性的。因为女性比较胆小,加上气力没有男人大,实施抢劫的成功率比较大。
铁子显然没意识到下面他所说的给了我绝好的挖苦他的机会。“我一般是在公园里用刀逼住女的进行抢劫的。”
“操!抢个女的还用刀,你行不行呀,还在那洋洋得意呢。我要是你我都不好意思说拿着刀!”铁子让我损得满脸通红。我继续不依不饶地说“知道吗,我最佩服的抢劫是什么样的吗?”
铁子听了,也很好奇地问:“你嘴佩服什么样的?”
“我最佩服的抢劫犯就是在持刀抢劫的时候,也递给被抢的人一把刀。”常春听了眼泪都笑了出来,一个劲儿地拍打着我的肩膀。铁子也听明白了我是在讽刺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这时,一个叫“大管子”的人走了过来。“呦!你们哥仨聊得挺高兴的嘛。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说话间就坐在了我们中间。
我见监区的老犯人来了,并且不知道此人加入我们有什么企图,所以保持着沉默,心中藏有一丝戒备。
“怎么样?下大排要比在集训队好多了吧。在集训队,你们是不可能这样无拘无束地唠嗑的,也不敢。是不是?”大管子说道。接着他没等我们回答又自说自话地介绍起监区的基本状况,某某是监区的大哥,某某是值星员以及看电视怎么个看法等等。介绍的很详细,很全面。我见他说的没有什么重点,猜想他还有什么没说呢,最关键的就是他想说还没说的内容。果不其然,就听见他说:“现在超市里的东西太贵了,而且还不好吃。不如到外面去买着吃。”
铁子好奇的问:“不是不让有现金吗?到外面怎么买,拿什么买呀”
大管子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刚来,还不知道。咱们三中队有出外役。那些出外役的犯人可以买到的。等收工回来后偷偷的揣回来。”
“进门的时候,人家不检查吗?”铁子问。
“检查呀,只不过没那么严的。最重要的是人数不要少。”
常春问:“现在我们都刚来,什么也不懂。钱还没捎进来呢。不是监狱里是用卡的吗?”
“卡?卡上的钱只能在超市里花。到外面买吃的是要用现钱的。”大管子耐心地解释着。接着十分热心的说:“你们要不要把卡上的钱换成现金去买些东西回来?”
我一听,知道进去正题了。“这钱儿怎么个换法?兑换比例是多少?”
大管子见我发话了,面向我说:“你也知道,在监狱里不是什么随便的那个人身上就敢揣钱的。所以钱特别的重要,也特别的少。我们也是央求政府干部给换的。所以兑换率是百分之二十。就是一百块的卡钱换八十块现金。”
“2%呀!这么多!”我装作吃惊的样子。
“2%多吗?你不知道现在钱多么紧张呀。实际上不贵的。你要换吗?你要是换,我就给你们掂量掂量。说多少就多少,绝不赚你们一分钱,就当是帮你们了,权当交朋友了。”大管子言之凿凿的说得很仗义。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我对这种一见面就热情似火的人天生的就有着一种强烈的戒备心理。凭什么呀?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对你这么好呀?我凭借着自己的这种戒备心理,在大连躲过了两次受骗上当。考虑到自己刚到这个监区,周围的情况还没模清,还是要平和低调。于是我笑着说:“其实也无所谓高呀低的。2%对于急需现金的人来讲,不多。对于不是特别需要现金的人来讲没救有些多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吗。你说呢?”
大管子见我们没有换钱的意思,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晚上,快要到开饭的时间了,就见大管子拎着两个加热器和一个铁皮桶进屋了。我很是好奇的看着,猜测他想要做什么。只见大管子来到一个墙角处,伸手把贴在墙上的一张纸揭了下来。原来纸的后面是一个电源,红绿两根电线的顶端缠着黑色的胶布。大管子蹲,小心翼翼的把绝缘胶布揭了下来,然后把加热器上的两根线的顶端拧成了一个小圆圈,再把加热器放到水桶里,慢慢的把拧成的小圈套在墙壁上的电线上。加热器一接上,屋子里的灯管顿时变暗了许多。完成了这些动作后,他又像是变戏法一样,也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副面板,一个擀面杖和一盆儿醒好了的面团。麻溜地支上面板揉面,揪穄子,擀饺子皮。等他忙乎的差不多了,水也烧开了。
饺子煮好了。大管子又拿来两个铁盆儿和一个电炉子。把铁盆儿放在炉子上,接通电源后就往盆里倒了点豆油,接着又忙着打了几个鸡蛋。原来是要做圆葱炒鸡蛋。接着又做了一道尖椒炒肉片。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种久违了的香味。我偷偷地咽了口唾沫,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我们大排人员就开饭了。到食堂一看食堂做的黑黝黝的菜汤就够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大管子做的那几道再平常不过的令人垂涎欲滴的菜。我三口两口的塞进去两个半馒头就感到有些饱了。最近的饭量大增,可半夜里却时常的被饿醒。我知道,这是肚子里没有油水的缘故。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必须无条件接受的惩罚。
等我们回到监舍时,大管子正在卫生间里洗碗呢。看来,这个大管子也就是个伺候人的主!就是不知道他伺候的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我来到自己的铺位上坐下,屋子里的人都在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乱成一片,很吵的。铁子和常春还在卫生间抽烟。我只好静静地躺在铺上,仔细的听着这帮老犯人在谈些什么。
“嘣”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人端着一块小面板,面板上摆满了包好了的饺子。看来这个人是想要下饺子吃。我望向有电源的那个墙角,那里有人在烧开水,不过不是下饺子用的。就听见烧开水的那个人对想要煮饺子的人说,老二!你先等一会儿,我这两壶水马上就开了。忽然,灯管一下子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大管子这时匆匆地模进了屋大声说:“快快快,快把线撤下来。一会儿值班干部就进来了。”
烧开水的那个人模着黑手忙脚乱的收起了电线,嘴里不满的嘟囔着:妈了个B的!对面屋的人一点也不讲究,你接线也不来看看,我这正烧着呢,你他妈的再不管不顾的接线,超负荷了,能不跳闸吗?
没几分钟功夫,屋子里恢复了光明。电闸被推上了。就听见监门的铁门哗啦啦的响。屋子里的人说,干部进来了。一会儿,进来一位警官。就见他直直的奔着墙角去了,只发现了来不及藏起来的饺子,并没有发现有加热器和电线。于是他指着饺子问:“这是谁的饺子?”屋子里的人每一个应声的。警官生气了,欲端饺子走人。老二一看,不承认饺子就没了。无奈之下,只好站起来笑嘻嘻的说:“曹干事。这饺子是我的。”
“你的?你怎么吃呀?就这么生吃吗?把加热器和电线交出来!”我听了,暗自猜想,完了,这个叫老二的恐怕要遭罪了,还不得挨收拾呀!
老二装作很无奈地双手一摊,一脸的苦相:“曹干事!我真的没有什么加热器。”
“那好。你这饺子是什么馅儿的?肉的吗?你给我吃一个我就当做你没有加热器!”曹干事不容分说的下了命令。
老二满脸的无奈,两条眉毛都拧成了八点二十,可伶兮兮的看着曹干事。见对方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一咬牙,拿起一个饺子塞进了嘴里嚼着。曹干事用手点了点老二,转身走了。
什么意思,是无奈还是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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