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地方。说它简单是因为它本身的性质,监狱是国家执行刑罚的一个机关,其本身具有法制性,惩罚性等特点。所以毫无疑问的具有一定的强制性,强制性就避免不了“暴力”。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以暴制暴”是监狱管理的一个不二法门。说它复杂是因为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赋予了监狱一个新的功能——改造功能。相信很多的监狱警察,尤其是一线警察对此功能都感到无所适从,困惑着,迷茫着。如何改造?文件上或是书本上的那些冠冕堂皇的似是而非的套话根本就无法运用到具体的改造当中去。故而,很多的都是怀念过去的那种简单粗暴的管理模式。其次,造成复杂的另一种因素就是关系。中华古国的人际关系的复杂性是闻名遐迩的。在成千上万的犯人中,你很难搞清楚哪个犯人是哪个领导的照顾户,一不留神得罪了某个领导还得自己擦**。我们都知道,擦**不是用手直接的去擦,是要用纸的。而纸从何而来?答案很清楚,那是得花钱买来的。
这种既简单又复杂的模式同样的适用于犯人,适用于管理犯人的犯人。林涛现在就深深地陷入其中。
林涛,权勇和我,我们三人是一块儿被调到二中队的。权勇是来给干部当杂工的,不需要熟悉情况,不需要适应环境,直接就上任了。帮着干部铺铺床,叠叠被子,烧烧开水,洗洗衣服等等等等。我呢,暂时就给徐队一人写材料,和干警、犯人之间没有太多的交集。林涛就不同了,他是过来当号长的。号长是犯人的头,就是管理犯人的犯人。我猜想,徐队之所以想起用林涛来当号长有几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徐队刚调任二中队当中队长,对二中队的犯人不是很了解,需要一个自己了解的能够掌控好的犯人来帮着自己管理犯人。其次是认为林涛是从大监狱转来的,在监狱里呆的时间长,犯人之间用的那一套“呼哈和”的管理办法他是熟悉的。当然不排除收受好处的因素。
林涛一到二中队就开始忙乎上了。在上任之前,他必须做的两件事就是和中队的每个干警搞好关系。再一个就是迅速的在值班犯人中寻找、拉拢自己的强有力的后援、帮手。迅速的在犯群中树立自己的威信。和一般的代班干警的关系还是比较容易搞定的,无外乎烟酒糖茶、瓜果梨桃的那一套。他们也十分的清楚,林涛是中队长点名调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现成的顺水人情干嘛不做,况且还有一些小惠。最令林涛头疼的是犯人。他要在一百六七十号人中进行甄别,哪个犯人是哪个行事犯人或是哪个干警甚至是监狱哪个科室领导的照顾户,关系的深浅程度如何?哪个犯人好勇斗狠,哪个犯人善于玩心计?对于有干警关系的尽量的不去招惹。对于好勇斗狠的,能拉拢安抚的就拉拢安抚,不能仅仅靠武力解决。对于玩心计的一定要有充分的防备心理,自己做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尽可能的避开他,因为这种人最擅长到政府干部那里说三道四的打小报告。
“来啊!唐龙。”林涛站在门口招呼我。
我趴在床上正看着《新概念英语》。嘴里小声的念着,在一个笔记本上用手随着抄写着,以便加深印象。听见林涛喊我就转过头来。林涛举了举手中的茶叶盒和两袋“毛磕”、一袋薯条笑眯眯的示意我和他们喝几杯:“走,跟我们喝点去!自己老呆子屋里有意思吗?”
我拿起英语书冲他晃了晃:“你们先喝着。等下我就过去凑凑热闹。”
林涛走了。我知道,他又去拉拢值班犯人去了。自从来到二中队林涛就没闲着。虽说现在的改造形势好了,文明化了,人性化了,但是骨子里的东西是难以改变的,在某种程度上,武力还是可以压倒一切的。所以林涛要想真正的当好这个号长,手底下没有个把个帮手是万万不行的。
不多时,就听见林涛在对面的屋里大呼小叫地招呼着:“起来起来!都几点了?还睡觉呢。眼瞅着干警都上班了。有没有刚烧好的开水,把茶沏上!干部都上班了,我们也不能闲着,该喝的也得喝呀。”
“哎呀!我睡得正香呢就让你吵醒了。”就听见泉子迷瞪瞪的嘟囔着。不一会走廊上想起了“踢踏踢踏”的拖鞋声。
“泉子!别忘了把老七也喊来。”林涛在屋里大声喊着。
泉子和老七都是二中队原有的值班犯人。俩人都是值夜班的,泉子负责上半夜,老七负责下半夜。本来还有一个值白班的,徐队上任后把他给裁了,让他出工去了。具体的原因说不好,不过好像是因为他是前任中队长张队的铁杆儿照顾户。现在的白班暂时有我和林涛兼着。泉子三十多岁,因为抢劫获刑一十四年。一米八的个头,长着一身的腱子肉。一个人能对付个三五个不成问题。老七,四十出头。一脸的横肉,是个老反改造份子。按理说,反改造的是不允许当值班人员的。作为中队长,为了是自己的辖区少出点乱子,常常会用一两个像老七这样的人。在劳改队里,只有如此人物才能够镇得住一大帮犯人,能打、够狠。像老七这样的所谓的反改造份子大都是大刑犯儿。刚入监时,岁数小,不知轻重,不思改造,不愿意出苦力挣分减刑。随着年纪一年一年的大了,想法也变了。凭着多年的反改造履历和政府之间相互妥协,我不惹事儿添乱,而且还帮你管理犯人。你给我分让我减刑,好早一天回家。
对面屋里传来了林涛等三人的说笑声。我爬起来合上书本,书是看不成了。自打进监狱后,我就对自己未来的前途有着一种深深的恐惧感。现在的社会发展的太快了!自己十年的刑期照正常的减刑可以减两年,也就是说要在这里呆上八年。八年!与世隔绝八年,外面那得有着多大的变化!真的难以想象到时的社会会是个什么样子?以前在法外时就听说监狱里的犯人可以考大学的。进来后,知道自己所学的专业日后出去肯定是用不上了,就想着在利用监狱里的时光学习一门新的专业,一门和财务不搭边的专业。咨询了教改干事,得到的回答是可以报考成人高校。我知道,成人高校的文凭根本就不好用,是为了在职干部晋升用的文凭。于是问可不可以参加自学考试?回答是监狱里没有这个规定。无奈之下,只好本着在集训队的想法,先学学英语吧,保不齐日后能用上。为了练习口语和听力,我又去找了何教,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让我使用MP3练习听力和口语。得到的结果可想而知,先表扬后否定。
对面屋的门开了,林涛急冲冲的往卫生间走,经过我呆着的屋子时探了探头:“你是怎么回事儿?就差你了。”说完快步走了。我知道他是茶水喝多了,尿急。我下铺收拾好书本,平整了一下床铺就准备上对面屋去凑凑热闹。刚一出屋就碰见林涛从卫生间出来。我打趣儿的说:“怎么?没憋炸了!”
林涛皱着八点二十的眉头咧着嘴笑着:“操!你跟我俩唠什么鬼磕呢。走走,进去喝两杯。杯子都给你预备好了。”林涛拥着我进了屋。我笑了。这林涛,真真的一个怪胎,皱着眉头也能笑出来!
“来来来,唐龙。你怎么才来?你看,杯子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干等你你也不来。瞧瞧,我们三人喝了三壶开水!”泉子见我和林涛进屋了,很热情的招呼着。老七可能是和我不熟悉的缘故,显得稳重老成,见我来了,让了个座,点头微笑着,算是打招呼了。落座后,我见桌子上一堆堆的瓜子皮,两个空袋子张着嘴被扔在了地上。那袋薯条也眼见着就见底了。桌子腿边上摆放着五个热水瓶。
“唐龙,看看。我们三人一人一壶水。你没看见地上摆着五壶水吗?计划是我们四个人喝的,结果你小子才来。泉子,唐龙的杯子呢。哦,看见了看见了。来,我亲自给我们唐秘书倒上。”林涛絮絮叨叨的为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唐龙,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准备去抬你了。真的,不信你问问七哥。”泉子见我不可置否的样子急忙指了指老七。
老七笑着点着头。忽然大声对林涛喊着:“林涛!老唐人来了。你就这么招待人家。一个堂堂的大号长就备这点‘茶咬’!”
林涛见老七用手指着桌子上的瓜子皮,知道老七开宰了!装着很严肃的说:“什么号长?可别瞎说。我现在就是个值班的。不就是‘茶咬’吗,有的是!”随即冲着门口高声叫着“狗杂种!狗杂种!”
权勇闻声也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啥事儿?林哥!”
“去到我铺上拿一袋瓜子和一袋小咸鱼儿来!”权勇应声而去。
老七和泉子立马一唱一和的开起了玩笑:
“好啊!有小鱼儿不早点拿出来?”
“这下看出来了,关系还是有远近的。今天要是唐龙不来,我们哥俩还吃不上小咸鱼儿呢。”
“可不是!真得谢谢唐龙呢!”
林涛眉开眼笑的说:“你俩唠什么鬼磕呢!我这不是预备着谈正事的时候吃的吗。”
听林涛这么一说,我心里寻思着:谈正事?!谈什么正事儿非得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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