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一直以为这个佟鹤轩是聪明人,没想到说出的话却是这般无知无理。
就算自己贵为大理寺卿,在刑部也说得上话,但闵芳菲这桩案子非同寻常,牵扯着上面诸多势力,岂是自己说放就放的?
林大人心里微微不喜,对佟鹤轩也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佟大人还是年轻气盛,不知道世道险恶。闵四小姐这案子可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稍有不慎,本官这顶乌纱帽就要移位喽。放一条生路?佟大人不要说的太简单。”
林夫人见丈夫丝毫不给面子,便想帮佟鹤轩敲敲边鼓。她未必真心喜欢那碧玺手串,却是真心爱慕佟鹤轩的人品。只冲这个,林夫人也愿意试一试。
何况,此举也能叫佟鹤轩明白,她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
林夫人想到此,便正要开口求情。不想林大人忽然飞来一计斜眼,唬的林夫人生硬的止住了下面的话。
佟鹤轩看的明白,他淡淡一笑:“我听说林大人祖籍在抚远?”
林大人身形一颤,立即起了警惕之心。他在朝为官,一直与同僚说自己祖籍在江南,因此也结交了一批“同乡”,实际上,抚远地处西北边陲,是苦寒之地,当年林大人尚小,跟着父母远涉江南,便也将自己当做了江南人。
可实际上,林家尚有许多老亲旧在抚远,每年总有人来打秋风,林大人害怕被同僚知道,尤其是那些老乡知道,都是遮遮掩掩,不敢声张。
林夫人虽然是续弦,但家中大事她悉数全知。对此,林夫人也深明内中关窍。她赶紧轻推了丈夫,又与佟鹤轩笑道:“怕是小佟大人听错了吧?我们林家祖籍在江南一带,倒不曾听说过什么抚远。”
“哦?”佟鹤轩一脸诧异:“这就怪了,前两日抚远知府上表了一份折子,说当地有一豪族林氏。仗着族中有人在朝中为官,便对当地百姓强取豪夺。这份折子从六部递上来,因为事情有缓急轻重,万岁至今还没看到这份折子。我想来想去,那林家说的大概就是大人祖上吧?”
林氏夫妇面色倏地全变。
“一派胡言,我族中都是奉公守法之人,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林大人急着狡辩,心里却没底。
林夫人更是满脸困窘,又有抱怨之色:“定是什么人看我们老爷新升了大理寺卿心里嫉妒。这满嘴的污言秽语,叫我们听了堵心。”
“夫人若只是堵心而已,那还好,就怕万岁瞧见折子,也误会那是林大人的族亲,事情可就坏了。”
林大人自然听出佟鹤轩话中的威胁之意。
佟鹤轩作为皇上身边的奉读掌事,虽然官职不高,但许多折子万岁来不及批复。都是佟鹤轩念了,万岁随意赏一句话。叫底下人写了回批。正因为如此,佟鹤轩提前看见了那奏折,林大人没有丝毫怀疑。
对方摆明了是有备而来。
林大人静默片刻,方轻声问:“佟大人,并不是在下不肯相助,要叫闵四小姐起死回生。除非有万岁的手谕,不然,就算我贵为大理寺主官,却也不敢随意放她出来。”
佟鹤轩忙笑:“不敢奢求林大人徇私,只是。我相信四小姐是无辜清白之身。我求的也无非是大人能细审此案。”
“不错,此案疑点颇多,怎么,佟大人有什么新线索?”
林大人这会儿后悔听信了郭家的话,将闵芳菲拘了进来。若他早知道事情如此棘手,便不会卖人情给郭家。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林大人现在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咎由自取。
抚远之事一定闹的不小,否则也不会上了奏折进京。
族中那些混账东西,也真敢!
林大人以为他们无非就是来京城索要些好处,没想到竟在老家那样败坏自己的名声。
别看万岁现在重视自己的才干,可一旦得知林家族亲们的所作所为,必要疏远自己,严重些的,说不定还要将自己撤职查办。
想到种种后果,林大人不得不重新换了语气和佟鹤轩说话:“小佟大人才华出众,这是朝中皆知的。若有小佟大人帮忙梳理案情,想必此案破解指日可待。”
佟鹤轩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连连拱手笑道:“有林大人这句话,我也算不枉此行。四小姐有一贴身侍女,对此案颇为熟悉,也能证明四小姐的确是被人陷害。”
“被陷害?幕后真凶是谁?”林大人已猜到可能是郭家。但这种得罪人的话不能他自己说出来,只有佟鹤轩提出,他才好往上呈递案情,才能在皇上面前摘出郭家这个毒瘤。
林大人现在有些看明白了,讨好郭家没用,卖人情给佟鹤轩更是愚蠢无比。
只有跟紧了皇上的心思,这林家才能走的更远。
林大人热切的眼神盯着佟鹤轩,佟鹤轩笑道:“大人不用急着问,等见了那侍女,你自然一切明了。”
二人约好,明日下了早朝便在大理寺会面。
待佟鹤轩一走,林大人立即执笔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心月复长随:“立即送往抚远,交给族长,说明事情利害关系。我们这一房倒了,族中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长随是林大人的发小,也是林大人的女乃兄弟,有他出面善后,林大人才能稍显安心。
到第二日,林大人一下早朝便匆匆要赶回大理寺,才走到宫门口,却见太后宫中的温嬷嬷立在那儿,笑盈盈望着自己。
内廷里的人少与前朝百官接触,不过圣母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林大人还是认识的。
“温嬷嬷,不知您在这儿是”
温嬷嬷一脸笑意:“自然是来候林大人的。太后叫老奴一定跟着林大人去大理寺瞧瞧闵四小姐。喏,”温嬷嬷一抬手,身后的小宫女连忙捧着东西上前。
“地牢阴寒,太后叫老奴预备了些祛湿的药,还有些宫里的糕点,都是闵四小姐过去爱吃的。”
林大人一头冷汗,真叫夫人说中了,太后待那个闵芳菲非同寻常。
林大人忙赔笑:“劳烦温嬷嬷代为转达,请太后放心,闵四小姐虽然在地牢,但因身份非同寻常,我们大理寺也不敢轻易怠慢了这位娇客。”
温嬷嬷听了点头莞尔:“这就好,太后自知道闵四小姐犯了案子,正是寝食难安。不怕林大人知道一件事儿,太后原本是有意收那位小姐做义女的,知道闵四小姐出事儿,岂有不心疼的?”
林大人这回是真的吓傻了。
“下官,下官并不知太后还有这样的心思。”
温嬷嬷深深望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林大人此刻知道,亦是为时不晚啊!”
一番点拨叫林大人立即清明不少。
他连忙护着温嬷嬷上了马车。
温嬷嬷是宫中最有身份的奴婢之一,出行配备的马车也不含糊,那都是宫中的精良好马,走在长街上甚是惹眼。
林大人此刻在小轿里,不时就撩起帘子往后偷窥,心里一面暗暗祈祷,千万别叫郭家人看见。郭霭那老东西,要是知道自己两边倒,非撕了自己不可。
好容易一路来至大理寺,温嬷嬷由小宫女搀扶着下了马车,举头一望眼前的匾额,不禁心头一酸。
当年她一家老小就是在这儿受的难。自己幸运些,进了宫做了奴,跟着太后也算一帆风顺,自己那些哥哥侄儿,如今尸骨落在何处却是不知了。
林大人善于察言观色,他侧眼一偷瞧温嬷嬷的面色,忙试探:“嬷嬷是不是有心事?”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温嬷嬷淡淡一笑,算是揭过此事。她挽了小宫女往里走,这会儿大理寺正是忙的时候,来往差役见了林大人连忙上前请安,不过请安之后却也是各忙各的。
好一派忙碌景象。
林大人领着温嬷嬷一路往里走,“咱们先去后堂?本官再叫差役领来闵四小姐与温嬷嬷见面?”
“不用麻烦。”温嬷嬷笑道:“来的时候太后嘱咐过,闵四小姐若真犯了事儿,也不用你们罔顾私情,只当寻常案来审就是。老奴年纪虽大,却不是个娇弱的,走两步路也没什么。”
林大人一听明白了。
什么狗屁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就是想借机看看地牢里有没有虐待那小丫头。
林大人无比庆幸自己听了夫人的话,对那闵芳菲是客气有加,每天还大补汤的伺候。
倒霉的林大人一时竟然忘了他昨儿与小吏的话。他更不知道,现在地牢里已是惨绝人寰。刑堂重刑之下,别说是女人,就是七尺男儿也禁不住要变色。
林大人在前,温嬷嬷在后,等门口不明情况的差役将地牢大门一推,众人就闻到一股腥甜恶臭扑鼻而来。
温嬷嬷几时受过这样的罪,早上吃的粳米粥好悬没吐出来。
“林大人,这是什么声音?”
男女牢房分在不同侧,大门一开,就能听见里面凄厉的女声喊叫。
林大人脑袋嗡嗡作响,这会儿他算是想起来了。
怕是刑堂正杀鸡儆猴呢!
“这,这”林大人慌忙找借口:“温嬷嬷见谅,这是近两日大理寺关的一家子罪囚,如今刑堂在用刑。”
温嬷嬷狐疑的目光一直盯在林大人身上,似有不信之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