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话音里透着几分苍凉之气。
这一次老爷那一脚,可以说踢断了夫妻俩最后的3一点情分。其实,就算自家大嫂没有提出将她们娘儿几个接来家里住,大太太今后也不想再继续留在金安街。
金安街的宅子是皇上赏的,大太太每每想到闵朝宗一脸恩赐的模样,心里便不舒服。
“我正好与你商量一件事,”大太太挽着芳菲的手:“当年你外祖父进京的时候,有意替我在京城置办个小宅院,但那会儿我要在公公婆婆面前立规矩。话又说回来,买个宅子虽说不是什么难事,可万一叫你祖母心里多想些什么,我这个做长媳的也不好应对。事情便耽搁了下来。”
芳菲想了想,轻笑道:“太太是想开了,预备在京城置办个自己的小院子?”
大太太莞尔,“你大哥与周家的亲事一拖再拖,连带着你和鹤轩的事情也没能操办起来。所以我这次就想着,托你几个舅舅在京城里选一处宅子。”
“太太的主意甚好,既有了想法,不如赶快去办,咱们趁着年前搬进去,也算是添一桩喜事。只是”芳菲犹豫的看向大太太:“太太可预备怎么和老家那边交代呢?”
大太太哼声冷笑:“交代?我过去就是顾忌这个,惦记那个,结果半辈子不如意。如今你们兄妹二人也大了,我也该为自己考量考量。老爷不是宠爱那个小的吗?就叫她自去快活,我不闻不问,没的和她们斗气干什么?想想过去,黄姨娘跟着你父亲在京城,我一人独自抚养你们兄妹。远比现在高兴。”
芳菲听大太太这话里话外的语气,大约搬出去这个念头并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必是积存在心底许久,只不过这次激发出来,才坚定了念头。
搬出去也好,老爷此次跑回来闹。虽然家里人口风都紧,但外面难免会流传些风言风语。
金安街上住的又都不是普通人家,万一在内院流传开来对太太没有益处,对大哥哥的前程也没有帮助。
芳菲当即出了好几个点子,又说了哪条街适合安宅,陪着大太太说了半晌的话,直到外面雨渐渐停了下来,大太太才叫松雪送芳菲一程。
松雪今日因亲妹妹来请安,一直羞愧的躲在小抱厦里不愿出来见人。眼下是大太太亲口发了话。她没办法,才闷闷的出来相送。
芳菲到了小院门口,回身挡住松雪,轻笑道:“我知道太太那里忙,宝莲姐姐不在,你一个人要抵两个来用,快且回去吧。”
松雪看着芳菲,欲言又止。
净月在一旁跺了跺脚:“哎呀。松雪姐姐,你要是有话就说出来吗。姑娘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松雪苦笑,四姑娘虽然不是老虎,可做起事来比老虎还吓人。自家妹子做人有失准则,处处帮着香姨娘打压她们这边,太太虽然没说什么。对自己还是依然照旧,可松雪自己心里不舒服。
芳菲早瞧出了松雪的不好意思,她轻笑道:“我知道你干嘛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其实也没什么,你妹妹和你是两个人。况且,我听宝莲说过,你打小儿就在太太身边伺候当差,与家里人疏远少联络,就算松香是你的亲妹妹,可到底感情浅薄了些。她不好,你今后慢慢教就是,也不急于这一时让她全改了。”
听得四姑娘这样说,松雪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她一直以为四姑娘偏爱宝莲,对自己总有诸多偏见。四姑娘这个人,看似对谁都和和气气,但越是相处的久了,越是能体会到。四姑娘照顾自己人总是不留余力,可跟寻常人,就只是碍着面子上过得去便好。
松雪过去还有几分埋怨,如今才明白宝莲为何与太太说要做陪房的事儿。
还是宝莲夫妻俩深有远见,不像自己。
松雪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早知道松香会是那么个模样,当初说什么也要劝住爹娘,不该叫妹妹来京城当差
当下,松雪客客气气送走芳菲,净月抱着油纸伞小心翼翼跟在芳菲身后。雨后初霁,落霞漫天,院中草木被雨水浸润后,散发出了秋后的浓香。
芳菲特意选了稍远的一条小路,不过这路上在深秋时节仍旧开一种小花儿,学名不可考究,李家上下的丫鬟们喜欢用它来簪头,颜色鲜艳不说,还幽香默默,比大朵秋菊更显得娇小玲珑。
京城稍显富贵些的人家,都喜欢雇佣专人来打理家中花园,李家也不例外。雨一停,这几个婆子便出来收拾花草,明儿是好日子,老太爷要请几位姑爷来家里赏菊,园子里经过白日里那一场秋雨,几个花匠婆子们都很着急,唯恐雨水打残了路边花草,此刻雨稍停,她们便都跑出来查验。
见闵家的表姑娘领着小丫鬟打小径经过,众人赶紧过来请安,又有人献好,采了许多花枝孝敬。
芳菲抱着花束笑道:“妈妈们辛苦,这样冷的天儿还叫你们出来做事。等会儿我叫净月送些姜汤来,妈妈们暖暖身子。”
几个花匠婆子欢喜不迭,连连道谢。
见芳菲走后,这几个人互相挤眉弄眼儿,也有说闵家这表姑娘好脾气,也有人赞芳菲出手大方,唯独一人站出来破冷水。
大伙儿一瞧,却是阿珠的娘。
众人都知道,阿珠在暖云阁大小也算是个管事儿的丫鬟,知道的消息也多。众人满肚子好奇,非拉着阿珠娘,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本来不愿说这事儿,可是你们问”阿珠娘故意卖关子,语气稍稍停顿。
大伙儿果然又是着急,又是好奇,连连推她。
阿珠娘这才道:“那我就少不得说两句,免得日后生了变故,你们还傻傻的蒙在鼓里。明儿老太爷不是要请几位姑爷来家赏菊吗?”。
众人茫然的点头,这是大夫人亲自吩咐下来的,不但园子里要摆上许多,就连花房里那些名品也要挪出来。据说席面更讲究,请的是昌德酒肆的掌厨,有传言说,老太爷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请的其实并非家里几个常见的姑爷,而是闵家表小姐的未来女婿。
阿珠娘轻笑:“你们几时见老太爷这样热心肠?何况”
大伙儿见她故意拖延,急的不住催促:“何况什么?”
“何况那位闵四小姐还不是咱们家姑女乃女乃的亲生女儿呢。老太爷就算要着急,也该是请周家来吃酒赏花。大表少爷的亲事还没定呢!”
众人一听,果然就是这么个道理,纷纷点头:“那依你说的意思,莫非老太爷还有其他用意在里面?”
阿珠娘理所当然的点头:“你们怎么都忘了,家里还有位红莲小姐没出阁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全部恍然大悟。
可紧接着便有人表示质疑:“不能吧?咱们家可没这样的旧历!”
李家一直是积善之家,几位老爷做事素来光明磊落,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妯娌有爱,连家里这些下人们都少有争吵拌嘴。
抢人家的女婿
这样的事儿怎么看怎么不像真。
阿珠娘见众人有怀疑的倾向,着急道:“你们别不信我。想想四夫人这几日,对那闵四小姐多亲热!这都是怕姑太太和那小姐事后翻脸,提前打的埋伏。”
大伙儿不由信了几分。
四夫人的为人,众人还是知道几分的,这些夫人里,也唯有四夫人有些爱占小便宜,往日里事情麻烦也最多。她要真看中了闵家的女婿,说不定还真能做出半路拦截的事儿来。
大伙儿互相瞧了瞧,不由都噤了声,赶忙低头做手里的差事,不敢再乱作评价。
阿珠娘看在眼里,知道大伙儿是信了自己的话,不由得暗暗长舒一口气。
待晚间用过饭,阿珠娘找了个理由出来,径自往暖云阁的方向来。众人都知道,她闺女也在府里当差,便没人理论,自凭她去溜达。
阿珠娘一路走一路回头张望,见无人缀着自己,这才放下心。等快到高坡时,就见自家闺女穿着一条胭脂红的新裙子在那儿冲自己招手。
阿珠娘心里欢喜,赶忙快走几步,先是将闺女好好一番打量,然后便是照例的数落:“你又不听话,早告诉你,分了月钱就该好好攒起来,预备将来做嫁妆。如何又花钱做了这么一条裙子?”
阿珠娘细细摩挲着胭脂红裙,料子不像绸缎,却比绸缎还光滑:“这要不少钱吧?”
阿珠笑嘻嘻道:“是表姑娘送的,这料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落霞云锦,胭脂一般的颜色。表姑娘只单送了我们姑娘身边这些大丫头,每人一条。”
阿珠娘记得红莲小姐身边一共是四个大丫鬟,阿珠其实并不算在里面,她二等的头儿,一等的尾巴,若也得了这么一条,那便是五件。
“哎呦,这得多少银子!”
阿珠嗔道:“娘,你又来了。”她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姑娘交代的事儿,你办的怎么样?”
阿珠娘忙正色:“全都办妥了,等明儿那些人将消息散出去,总会传到闵四小姐耳中。不过,红莲小姐干嘛不亲自告诉对方,反而弄这么一手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