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十月夜,刑部尚书孟玉琅一家六十五口惨遭灭门,孟府血流成河。♀同年十二月,刑部侍郎薛知荣晋升尚书之位,道贺恭喜之人络绎不绝,薛府门庭若市。
薛云欣从薛府最偏僻简陋的院子里探出脑袋,透过白雪皑皑的庭院远远看着前来贺喜之人,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孔让她怒由心生,抓着门框的双手指尖泛白。
她不是薛云欣,她是孟思敏,孟玉琅最疼爱的幼女,爹爹老来才得两女,兄长们早已成家,故而将她们姐妹二人当成掌心里的宝,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
一个个首级滚落在血泊中,一双双黑色的眸子死不瞑目,耳旁却还响着他们温柔慈爱的声音。
“小小姐,别闹,快从树上下来,不然会摔着。”
“敏儿,下来,姐姐在下边接着你。”
“敏儿,再不下来,你娘要打你了。”
……
可惜最后她也死了,她在望着家族破碎的惨景,残缺的肢体,被黑衣人当作玩具扔来扔去的爹爹的首级,以及姐姐被黑衣人蹂躏糟蹋咬舌自尽之时,含着满腔恨意为还有一丝气息的丫头阿兰掐断了气。
她犹记得丫头阿兰在耳边留下的一句话:小小姐,奴婢会让你生。
是的,她生还了,带着戾气而生。当她醒来时,听着破旧屋子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她暗笑不已,虽不再是自己,还用了薛家傻女儿的**,但她足够满足。
薛家傻女儿薛云欣是薛家最年幼的嫡女,却过着比下人还要凄惨的生活,吃喝如同糟糠,穿用不过打满补丁的衣裳,还是那唯一疼她的丫头棉兰用年幼之时所穿衣裳缝缝补补而成。也许,在孟思敏还不是薛云欣时,这主仆二人怕过得比乞丐还不是。
这些日子里,依稀从仆人口中得知,这薛云欣是在池边玩耍,落水而亡。而棉兰却一口咬定是二小姐害死四小姐,却也只敢在她耳边说。
至于究竟如何,她懒得去计较,因为若没有薛云欣的死,她又何来生?何来成为第二个薛云欣。
其实,她知道为何薛云欣过得如此凄惨,这整个京城都闻名的扫把星有谁不知。母亲生她而亡,两个同胞兄长也在之后相继离去。如此,怎得会让薛知荣欣喜她的出生?
命太硬,克母,克兄,为了做爹的不被克死,薛云欣便只有被遗弃的份。
不闻不顾,让其自生自灭。
只是,同样生长在大家族的她深知并非是薛云欣命太硬,而是有人心太狠,容不得大夫人的存在,更容不得两个嫡子的存在,只剩得一个女娃,她们何须太过担心,留着其在,还能够替她们背黑锅。
孟思敏,不,她是薛云欣。她不会再傻傻的替她们背黑锅,她要借着薛知荣爬起来,将孟家的事儿重新摊在他们的面前。
两个月,她原以为醒来后会听到好消息。
可惜,除却孟府被封,禁止有人再度提起这个消息外,再没了其他。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连孟家的旁支和亲戚也都是噤若寒蝉,陆续离开繁华的京城,倒是这薛知荣,爷爷的学生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而这些当初跟在爹爹身后的官员如今也跟着转换阵营,开始对这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溜须拍马。
薛云欣恼恨的捶了一拳院门,发出的沉闷声响将正在雪地里挖草的棉兰给唤了过来。
棉兰抬眸的时候看到是薛云欣一拳拳的砸着小院残破的门,冻成黑紫色的小手背流着刺眼的鲜血。♀
她大惊失色,当即扔掉手中的野草,急急道:“四小姐,莫折腾了。快些进屋里,若让那厢的人知道,又要吃苦头了。”
棉兰拉过薛云欣的手,面露不安的向着外头张望了几眼,迅速地将院门阖上,带着瘦弱的薛云欣进了四面漏风的屋子里。那厢的人都吩咐了,今儿个绝不能让四小姐出这个门,不然……想到二夫人阴森的目光,棉兰不由得浑身打颤。
她若没了,还有谁会来照顾这个四小姐?
薛云欣由着棉兰拉着,她晓得棉兰的好,也晓得棉兰的苦。
原来这蘅芜苑还有女乃娘和两个二等丫头在,奈何她这个主子比下人都不如,连带着这儿的仆人更凄惨,女乃娘终是被克死,两个二等丫头熬不住,去了三小姐的院子,宁可做三等丫头,也绝不想做蘅芜苑的二等丫头。只留得棉兰尽心服侍着傻云欣。
冬日里,没有穿的,就裹上被子;没有吃的,就如今日一般,挖些草来充饥。
薛云欣该要庆幸的,这破旧的蘅芜苑啥都缺,唯独不缺野草,就连这样的寒冬腊月里,厚雪下边依旧是绿意盈盈的青草。
两个月来,吃惯好的她终于适应了薛府送来的猪食,说猪食当真不为过,其压根就比不上这地里的野草。野草倒是新鲜的很,而那东西却是干硬发臭,堪比倒在臭水沟中的东西。
难怪同样是十岁的身子,这副身体却只有六七岁可言,长得面黄肌瘦,黯无光彩。
“棉兰。”薛云欣的声音柔柔软软,听着像是吃了糖一般,“清早,那厢的人找你是为了何事?”
棉兰未曾隐瞒,出声回道:“四小姐,那厢的人让奴婢看着点你,让你今儿个别出去。”
薛云欣望着小心翼翼替她包扎伤口的棉兰,柔柔地回问道:“然后呢?可还是威胁你了?”
棉兰小愣,点点头。她早感觉到了,自打那落水醒来后,四小姐的性子便不同了,而且还不傻了。她原想着将这事儿告知老爷,希望老爷能够对四小姐刮目相看,那四小姐也不用过得如此凄惨。
但是,不等她有这个主意,四小姐就打断了她的念想,让她不得将其变化告知于任何人。
其实,她明白四小姐的顾虑,越聪明越容易让那厢的人惦记上,装傻充愣至少能够活下去,太聪明说不准明儿个就见不着太阳了。
她一边乐得看着四小姐的变化,一边又忧着四小姐的将来。
薛云欣冷哼了声:“不过一个妾,竟是踩到她这个主子头上来了……”
棉兰面露惶恐,当下捂住薛云欣的嘴巴,着急道:“四小姐,莫要说这样的话了。”
薛云欣瞥了棉兰一眼,拉下棉兰粗糙的手:“我知道。隔墙有耳。”
棉兰松了一口气:“四小姐,那你且在屋里头呆着,奴婢去弄点野菜。今儿个薛府那么忙碌,终是会忘记我们这儿还住着两个人。”
“我帮你吧。”薛云欣月兑下鞋袜跟着棉兰走了出去,赤脚踩在厚厚的雪堆上,“两个人采快一点。”
“四小姐,你……”棉兰望着地上的那两只小脚丫,声色哽咽。
分给蘅芜苑的炭火只有零星,几乎都不够取暖,更别提她们还得靠这么点炭火煮茶煮野菜,如若弄湿了鞋袜,在这样阴沉沉的天气里怎得弄干。
故在无人之际,若是可能弄湿鞋袜,她不得不将它们给月兑下,而女子不可露脚这样的戒律于生活面前,只能丢弃在一旁。只是,四小姐终归是小姐啊。
“四小姐,你还是快穿上鞋子,进屋里头。要是染上了风寒可更麻烦了。”
薛云欣斜眼睨了眼发怔的棉兰,催促道:“没完没了了,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还不赶紧采。还是说你真想让我们两个冻死在这儿。”
棉兰动容,却也深知如今的四小姐是个倔脾气,若是她要做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还不如顺着。她加快动作掐断野草,为使得来年还能够长,便都只是在茎部掐断,根留着等春来时发芽长大。
薛云欣望着棉兰迅速的动作,陷入沉思。
一直装傻充愣,甚至连自尊都不要,将自己变成一条狗,由得她们打骂,只为保得这一条好不容易得来的命,并非长久之计。
反之,凭借自己通诗词工书画晓音律的能力,虽能够一鸣惊人,却更加如履薄冰。那厢的人绝不会让她好过,甚至可能处处要她死,而以她现在的能力,又怎得可能逃得过她们的算计?
左不是,右也不是。薛云欣双眉蹙起,紧咬着嘴唇,视线掠过墙角的狗洞,乌黑有神的大眼闪过一丝亮光,在他人眼里,已经是狗了,何不做得更彻底一些。
“棉兰,别弄了。今晚上我们会有好吃的了。”
薛云欣将手中的青草丢入篮子里,直起身子跑回屋子里,不停的在屋子里蹦来蹦去,冻死人了。
棉兰疑惑,回首怔怔的望着在屋子里蹦达的四小姐,担忧道:“四小姐,你该不是又像以前那样去拿厨房的食物?万万使不得啊。哪怕是残羹冷炙也取不得。咱们还是将就着用这些填填肚子,总好过饿死。”
薛云欣眉头微挑,回道:“谁说我要去厨房拿吃的?”
“那四小姐的意思是……”棉兰想不通了,还有什么地方能有好吃的?同样,她开始猜不透变了性子的四小姐。
薛云欣笑而不语,黑眸里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忽然,无人问津的小院外竟是响起一串脚步声,棉兰暗惊,当即跑回将鞋袜穿上。
恰在这时,残破的门“吱呀——”一声,让人推了开来。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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