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初柳依旧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好似被黎叔突然的凌厉吓到了。
“姥姥她病了,没办法来。”覃初柳轻声说道。
“什么病?”黎叔语气咄咄,身子前倾,给覃初柳施加压力。
若覃初柳真是一个里里外外都是十四岁的小姑娘,恐怕早被黎叔吓慌了神,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去。
“姥姥疯了,谁都不认识。”覃初柳又往后缩了缩,“连小舅舅也不认识。今天小舅舅迎亲回来,她还在大道中间截着,不让队伍过去呢。”
想了想,覃初柳抬起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要是在早来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赶上了。姥姥这样谁还敢让她出门,姥爷怕她再有什么事,便只得在屋子里守着了。”覃初柳说的半真半假。
黎叔仔细端详了片刻,见小姑娘虽然害怕却并没有慌乱,猜想她心里应该是没有鬼,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而是和煦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到了太平镇,覃初柳要换马车的时候他又问道,“你家里人都如何唤你?”
“家里都唤我柳柳”,覃初柳敛衣垂首恭敬地回道。
黎叔哈哈笑了几声,心道指定是自己刚刚太严肃吓到小姑娘了。这小姑娘之前对殿下多有照拂,若是告他的状就不好了。于是笑着说道,“柳柳,你莫如此拘束。刚刚我不过是与你玩笑,莫要吓到你才好。”
覃初柳也只笑着点头,在黎叔看来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马车晃晃悠悠,已经离开太平镇,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敞,带着覃初柳驶向混沌不明的前方。
此时,还有一个人心乱如麻。
另外一辆马车上,黎叔斜靠在一人多宽的软榻上,眼睛看着灰蒙蒙的车顶。也开始细思起来。
三十二年前,不,准确说应该是三十四年前,先帝微服出巡。在朔北一带遭遇流寇,和护卫走散。
此事秘而不宣,只深宫中的几个主子知道。那时候还是小太子的今上不过才六岁,那时的皇后娘娘现在的太后娘娘,在先帝微服之后发现自己又怀身孕,听闻噩耗差一点儿小产。
那时候他还是在小太子宫中伺候的小太监,偶然一次发现小太子在人后呜呜哭泣,壮着胆子上前劝慰了几句。
自那日之后,小太子便经常找他说话,后来便把皇上失踪的事情与他说了。
再后来。再后来外面开始传说皇帝身子不适,需要长期休养,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代管朝政。
也幸好皇后的娘家有威望,震慑住了那些个持反对意见的文臣武将。
当年,皇后娘娘诞下一女。乃是皇上和皇后的第一个女儿,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女,便取名元娘。
皇后一直派人暗暗寻找皇上,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皇上失踪将近两年的时候,终于把他寻了回来。
黎叔动了动身子,平躺在软榻上。双手交握放在小月复上,微微阖上了眼睛。
罢了罢了,不去想了,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先帝也早已不在人世,没有能够说服世人的证据。就算她们真的是皇家血脉,只怕皇家也不会认回她们。
马车晃晃悠悠,不徐不缓地在官道上前行。
黎叔不着急,给队伍定下了规矩,绝不夜行。绝不夜宿。覃初柳跟着他,一点儿苦也没吃。
在路上行了七天,也才将将走了一小半儿的路程。
覃初柳见黎叔对她无甚特别,既不殷勤也不冷淡,且还从谷良那里知道,黎叔并没有派人去安家村打探消息,她这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儿。
她心里想着,进京见皇上的第二天,她就要立即返家,以后再也不踏足京城,再也不与皇家之人接触了。
马车忽然停下,就听外面护卫道,“覃姑娘,驿站到了,今日便歇在这里。”
这个时候就住驿站,这才刚过午时啊。
覃初柳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乖觉地下了马车。
谷良站在她身边,给她解释,“咱们现在在临州城,前面有一段路不大好走,听说还有山贼,且晚上赶不到下一个驿站,所以便只得在这个时候歇息,明日一早再启程了。”
覃初柳点头。
带着谷良就是有这点好处,他整日和护卫官兵混在一起,不过几日的功夫已经和他们十分熟悉,他们也没有因为谷良的一双蓝眼睛而歧视、欺辱他。
这临州城覃初柳是知道的,在整个大周算是一座比较大的城池,繁华程度仅次于京城和南边的几座大城。可以说是朔北地区最大的城池了。
大城的驿站也非小地方的能比,这里十分宽敞干净,伺候的也十分周到。
他们刚进驿站的大堂,便有人殷勤地迎了上来。黎叔不耐烦应付这些人,便一挥手都打发了,只要了一壶好茶,与覃初柳对坐饮茶。
他们坐在窗边,覃初柳托着腮好奇地看着外面。
这里虽然还属于北方,但是气候却比太平镇那边暖和许多。现下又是午后,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便有不少人穿上了轻薄的春衫。
临州城百姓的衣裳明显比太平镇百姓的艳丽许多,且样式也更繁复,看来是这里流行的衣裳样式还没有传到太平镇去。
覃初柳心思活络,她自己虽不会设计衣裳,但若是照搬应该没问题。她可以把一路见到的新奇衣裳样式都画下来或者干脆买几套回去,等回了家就让制衣作坊的人做,生意指定红火。
她想的认真,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
这样的表情在黎叔看来,就是小姑娘想去外面玩儿了。
“咳”,黎叔轻咳一声,拉回覃初柳的思绪,“柳柳,左右明日才会出发,你若是在驿站待得无趣,不妨去街上走走、逛逛。”
覃初柳眼睛一亮,“可以吗?我能出去逛街!”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说能出去玩儿,高兴的跟什么似的。黎叔轻笑几声,煞有介事地说道,“自然能去,你又不是咱们押送的囚犯,又没人捆绑着你不让你动弹。”
其实黎叔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除了共乘马车那一日稍显凌厉之外,平素对覃初柳也算和蔼。
因为知道黎叔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她便对黎叔也少了些介怀,在他面前也越来越自在。
“那太好了!”覃初柳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动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问黎叔,“黎叔,你要不要一起去,咱们一起逛街。”
黎叔笑着摆了摆手,“人老了,就不大爱动弹了。”
覃初柳也只是客气客气,黎叔不去她反而更自在,所以她也没再说,带着谷良欢快地逛街去了。
青石街道两边的商铺鳞次栉比,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
覃初柳瞅准一家成衣铺子便钻了进去,小伙计很热情,覃初柳说要随便看看,他也没撵人,当真让她在店铺里瞎转悠,东模模、西看看。
覃初柳转了两圈儿,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谷良都有些不耐烦了,覃初柳才道,“小伙计,我要这几件衣裳,你给我包起来。”
说着,她在几套衣裳上指了指,小伙计应声全都给她装好。
谷良跟在后面付了钱,抱着包袱不解地问覃初柳,“在家时也没看出来你是个爱美的,怎地出来了你还学着小姑娘臭美上了?”
覃初柳斜睨了谷良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调侃道,“冬霜爱美还是不爱美?”
不等谷良回答,她继续说道,“我瞅着你倒是个不爱美的,冬霜绣的荷包那么难看,你也拿来用。还有那双鞋,我瞅着明明就是小了,不能穿,你偏偏还带了来!”
谷良被打趣,一张两通红通红,嗫嚅了半天也只堪堪说出一句,“你,你莫要胡说!”
覃初柳不打算放过他,还要继续说,忽听前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咒骂声。
“你个贱|货,当初能跟老子跑,现在就能跟别的男人跑了。整日不好好在家伺候老子,净想着出来勾|搭男人,你还当你是当年的黄花大闺女呢,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男人越骂越难听,后来干脆揪起跪趴在地上的女人的头发踢打起来。来来往往的人好似对这些习以为常,很少有人驻足去看,也没有人替那个被打被骂的女人说话。
这样的闲事覃初柳本也不打算管,正打算和谷良从一边绕过去的时候,忽听那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姓曹的,我安香是瞎了眼睛才看上你。你有本事今天就打死我,你打不死我我还跑。”
覃初柳停下脚步,抬眼去看抱着头侧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女人。
她叫安香,打她的男人姓曹,她是跟他跑出来的……
事情就这么赶巧,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竟然还能碰到并不算陌生的人。至少,他们的姓名和故事并不陌生。
覃初柳往前走了几步,对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唤道,“三妮儿……”
男人已经抬起的脚停在了半空,咒骂的话也梗在了喉间,地上的女人更是慢慢松开抱着头的双手,慢慢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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