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密奏一事,朝中上下颇多议论。有人说,燕王是真的有不轨之心。有人说,此乃无中生有,陷害燕王。还有一些巴不得天下大乱的人乘机添油加醋,说得燕王就真的要举兵夺位,弑兄篡权似的。
如此,虽说还是新春正月里,但到底是少了喜庆之气。
太后和太妃所处的永乐宫中更是寂静得有些令人透不过气来。
太妃尤怜薇听说儿子燕王于北边之事,已是忧心忡忡。好在王雁桃这些天里常来探望,婆媳二人说道说道,也宽心不少。兼着,新春里,政务清闲。王侍臣也常常于午后或是黄昏时分进宫过来闲话聊天。虽说如此,怜薇和王雁桃仍然为燕王日夜悬心不已,只想着,要是能尽快让燕王回宫一趟,也好多嘱咐了他更加谨慎小心,护着自己周全也就罢了。
太后近些日子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里,只皇上皇后辰时来问安,不过皆是坐着闲话几句也就是了。
日子便在这冰冷风霜中流到了元宵佳节。
这一日,宫中彩灯高悬,御林苑中红绸飞舞,太乙湖畔花船争渡,游龙婉转,好不热闹。
晚上,萧灏携皇后和一众妃嫔与畅中的景泰殿摆宴庆贺。畅中华灯映彩,花树缤纷,映着浩瀚天际,星光盈盈,月影剪剪。景泰殿上,天子高坐,红袖添香,蛾眉颦转,软语呢喃。景泰殿下,宽阔的空间里,凤萧声动,壶光流转,几十个纤纤舞女,水袖轻拂,腰肢微动。只见一盏盏精致小巧的八角宫灯连贯而出,在沉沉夜影里窜成各色形状。顷刻,丝竹管弦齐鸣,舞女炫动身姿,景泰殿上殿下灯火阑珊,香风习习,好一派富贵祥和的皇家美景。
萧灏与众妃子正饮酒观舞,言笑晏晏。只听,皇后崔宁修娇声软语道:“臣妾率众姐妹敬皇上一杯,祝皇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江山永不老,青春永常在。”说着,饮下杯中酒水。
萧灏见佳人得兴,也一个个碰杯言笑起来。因着,新人之中已有九人侍寝晋封,宫中妃嫔之数大增。然而,此时座位都是按着尊卑有序而定的,位分更高的,座位离萧灏自然更近。皇后是国母,正与萧灏同坐上方。
萧灏饮完杯中酒,令一旁的魏子曹又满上了一杯,向着下首一干妃嫔道:“爱妃们辛苦了,朕也敬大家一杯吧。”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妃嫔见萧灏这样,早已诚惶诚恐,端着酒杯不敢有丝毫怠慢。
萧灏放下酒杯,笑盈盈地道:“新人入宫也有四个多月了,为人子女,难免挂念家中父母。朕已下旨,让御史府安排了今番新入选女子之父母中郡官官员进京任职,以表朕的孝义之心。”
我朝有规定,入选宫闱女子的父母郡官官职以上的可以进京任职。当然,这只是为了方便这些女子与父母相见。因此,这些人的父母所任官职皆不会很大。不过,若是皇上特特宠爱的妃子,那也另当别论了。
众人听见萧灏这样说,皆都离了座位,屈膝拜着道:“皇上仁慈,臣妾等感沐皇恩。”
对于萧灏此番恩赏,新晋的人最是感激不已。离家已久,谁不盼着能早些见到娘亲和爹爹。
因着,我和紫月并未侍寝晋封,所以,今日的元宵夜宴我们自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如斯恩赏,我们自是无从知晓。
待到下了宴席,兰筠派采芹特特来告诉我们时,我正独自坐着描摹一个络子的花样。
今日虽是元宵佳节,常宁殿中却仍然是寻常的沉寂而已。远处的灯火阑珊,远处的曲乐喧嚣,于我和紫月韩娇娘而言不过皆如天边的那轮圆月,可望而不可及罢了。
采芹急急跑进来,向着我和念奴道:“婉小姐大喜呀,皇上下恩赏了。”
我听着她前不着调,后不搭音的话,不由地拉着她道:“什么事,别急,说清楚了。”
采芹笑盈盈地说,“我家小姐下了宴席命奴婢速速来告诉了您。说是,皇上在宴席上说了,为表孝义,御史府已安排了今番入选女子父母中郡官官员的进京任职。也就是说薄大人和我家大人都要进京来任职了。”
我咋一听得父母要进京来,不由得也是又惊又喜,拉过采芹一壁追问着“这事当真?”一壁又想着要快些让紫月也知道了才好。
遂急急唤一声“念奴,快去叫了月常在来,让她也高兴高兴。”
采芹忙忙出声道:“婉小姐可是高兴坏了?月常在的父母可不能进京来呢。”
我顿时冷下神情,细想一下,明白过来。紫月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县令,而皇上的恩赏是说郡官官员。我可不是高兴糊涂了么?我的父亲是颍川郡郡丞呢。
心思轻触,不觉黯然下来。说是孝义,可难道孝义也能像官职一样分三六九等么。
念奴听说父亲要来京中为官,早已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采芹和碧春在一旁兴奋地叨唠起来。
三个丫头乐了一会儿,采芹道一声“该回去了”,也就出了常宁殿往锦翠宫而去。
翌日一大早,用过早膳,兰筠便过来了。见着我,便高兴地说道着母家要进京来的事情。
这些天里,我想娘亲也是想得极厉害的。如今听着过些日子,不仅娘亲和爹爹,就是素兮,若兮和姨娘一家人都要进京来,心中兴奋不已,恨不得立刻就能见着她们。
兰筠拉着我一起坐了说道:“年节已过,皇上临幸妃嫔的日子会更多,你也别灰心,终究还是会有被翻牌的机会的。”
我低下眉眼,淡淡地,“翻与不翻实在是无所谓,如今父母又要来了,我也知足,今后只要平安度日也就罢了。只是,紫月,她的父亲是县官,不在郡官之列,不能进京来。”
说到此事,兰筠也是神情黯然。
我正要拉着兰筠至我的寝房去观看昨日临的一副字样。只蓦地听见念奴自屋外传来惊异的声音,“月常在怎的不进屋去?容华也刚刚来了,正和小姐一处说话呢。”
我急步跑出来,只见紫月一壁跑着向前而去,一壁用手抹着眼泪。她必是听见了我刚刚和兰筠说的话了。
看见她清瘦的背影,我心里也是难过万分。想着,她用尽心思躲避皇上的宠幸,想着,她平日里的淡泊与宁静,不禁心里抽搐着有些疼痛起来。
兰筠也出了屋子,沉沉地说着,“她怕是听见了,我们过去瞧瞧吧。”
我颌首道:“早晚总是要知道的。与其看见了别人的父母到得跟前才难受,不如现在先难过一阵子,到时,也就不会那样难受了。”
不过一会子,我和兰筠便一起到了她屋里。只见她双眼微红,脸上湿润一片。我上前轻轻唤着,“月妹妹听见了?我和兰姐姐正商量着找个合适机会告诉你,又怕你难受。左右为难,倒不想被你听见了。”
紫月抬起头,勉强露出一缕笑意,“我并无责怪姐姐之意,只是想着,别人的父母都能进京来团聚了,独独我的父母不能,可我也是极想她们的呀。父亲虽只是一介县令,可舐犊之情是一样的,我虽不得侍寝晋封,可思亲之情也是一样的。说是孝义,难道人之本性也分三六九等不成?”
紫月本性沉静,自相识起,从未看见她如此情急。此时,当着兰筠的面,我听她一翻话得急切,不由得心里又酸楚起来。只得上前,揽过她的身子,轻轻抚慰着道:“妹妹别难过了,不管父母在哪儿,平安康健就好。况且,即使进了京,也不能天天相见。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稍有差错,还可能连累了他们。妹妹父母相隔远些,不是也让他们少些担心么。”
紫月听我说得温婉,慢慢地也舒展了眉头。我和兰筠又细细开导一回,也就如常言笑起来。末了,我拉着她的手说,“过些日子,我父母进宫来看望我,也一定过来叫了你去介绍认识了,你我情同姐妹,权当也算见过自己父母罢。”紫月感激地抿嘴一笑已示同意了。
日子终不过也就这样静静地往前过去,接下来的时光里,期盼着娘亲和爹爹快些到来便成了我最最要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