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与猿豹的打斗声传到山林深处,那处树叶乱飞,碎木四溅,整株整株的参天巨木随着风势、雷势的冲击接连倒地,不断发出震天动地的砰然轰隆声。
李元虽然修为不错,但与这只八阶的成年猿豹相比,仍然远远不够看。他在那边勉力应战,已落了下风。
适才林外的玄真弟子互为攻防,在最紧急的关头终究逃出生天。猿豹为此狂怒不已,现下把一腔恼羞成怒全数发泄在势单力孤的李元身上。他又如何抵挡得住?连逃走的机会都无一分,不过拖得一刻算一刻,希望师妹能躲过去。
李元的信风来不及把花溪送到太远的地方,她躲藏处仍能分明地听到猿豹张狂的嘶吼。花溪蹲在硕大无比、纵横交错的气根之间,紧紧咬住下唇,泪盈于眶,哽咽得快透不过气来,却不敢作声,懊恼、伤痛、惊惧、无助……种种情绪堵在胸口,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痛恨这莫名奇妙的穿越,痛恨张九鸣。
既然无法逃走,留下拼命的李元抵抗得就分外顽强。
猿豹擅使风势,以对阵处为圆心,半径数十米的林木都被劲风摧毁得面目全非,一些木质异常坚韧厚实的树木主干扛过了旋风的扫荡,树梢却是片叶也无了。
李元被困在猿豹的风势正中,所受伤害反倒比在外围要小得多,这才能坚持到现在。不过,他的外衫内衫俱已碎裂成丝缕挂着,勉强蔽体,身上丝丝血痕,面上也有无数风势带过的擦伤,左手上臂两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本以为唾手可得的猎物久攻不下,猿豹越发狂怒,嘶吼声声,出招一下比一下暴戾,李元勉力支撑,体内灵力飞速运转,虽仍是一招招接下了猿豹的风势攻击,却渐后继乏力。
猿豹透着狠戾狂暴的吼声、风势卷倒林木摧枯拉朽之音、碎叶断枝漫天飞散的扬尘之声……可想而知战况的惨烈。
这些声音穿透浓密茂盛的林荫,传到花溪这边,她却只觉得模糊,什么也听不清楚。就像隔着玻璃罩听到老虎咆哮,就像在梦游,就像下一刻便会醒来,回到真实的世界。
她藏在隐踪罩下,浑身不由自主地不停打冷颤,双臂环抱,紧紧地、紧紧地搂住自己,麻木僵硬地保持着开始时蹲下的姿势。
不知怎么地,她的思绪飘过前世诸般场景,那些强制自己不去回想的过往,以前觉得那么普通平常的点滴,父母的拥抱、朋友的调侃、上课的无聊、自习的倦殆、扫街的兴奋、看小说的趣味……慢镜头般一桢桢在脑海里跳过去。
来到这里做什么呢?为了挽救悲摧狗血的命运,拼命的修炼、拼命的修炼,却还是不够,还是不足以保护自己,现在,甚至还要连累一个好人。
我为什么会产生恐惧呢?
因为疼痛是真实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即便我和这里的一切真的都是庄周梦里的蝶,被扑倒、被伤害的时候,在梦里也会有真真正正的伤痕……
那么李元如果受伤了、死掉了,至少在这个梦里,也是真实的,他会疼,关心他的人会难过,而他原本可以逃走的,放弃我——就能逃掉……
其实只有我是这里的异数,他不过在因我受过……
恍惚间闪过许多念头,越来越重的负疚感沉沉压在胸口。
在前世里,中学时花溪曾经被赶鸭子上架地参加过一次公众场合的钢琴表演。学校的广场上挤挤挨挨,老师加上学生两三千人,都坐在木头小板凳上抬头看向主席台。虽然练习过一个多月,琴谱已经熟悉无比,可是站在后台准备上去的花溪仍然掌心汗湿。
音乐老师扶住她的肩,轻声在她耳边说:“恐惧其实是恐惧未知,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轻轻一推,把她推上幕前。
而当她真正走到主席台上,一步步走到那架三角钢琴前,坐下,突然就发现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抬手、手指落在键盘上,注意力便全神贯注于演练过无数遍的曲谱。水到渠成。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好恐惧的。她想,没什么大不了!
传到她耳朵里的打斗声清晰起来。
死便死了!
与其在恐惧的阴影下继续畏畏缩缩地活下去,与其背负着沉重的负疚继续不痛快地活下去……
不如拼一把!有什么大不了!
她猛地站起来,因为全身绷紧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蹲着而踉跄了两步。
没有丝毫耽搁,花溪几步跨过巨大的榕树气茎,向打斗声处跑过去。
不能让自己后悔!
谁能拯救自己?谁能永远藏在别人的保护之下?谁能一直一帆风顺?
与其等待变得强大,与其等待别人的救护,与其抱有虚无的幻想,与其逃避危险,不如勇敢面对命运!每一次,都不愧对自己,不愧对别人!
花溪运起师傅教给她的行气法诀,借助身边的空气,推送自己更加轻盈地迅速向来处奔跑。
风从耳边过,气自转于身周。
她自己没有察觉到,身周的清气渐渐从空气里凝炼出来,结成一颗颗细小的清露,如水晶蛛网萦绕在她身边,在光线下发出荧荧微光。
想法明晰,下定了决心,随着奔跑的步伐,体内行气周转速度越来越快,经脉上越来越热,不多时,便行过九个小周天,脉络汇集处,隐隐有热气蒸腾之感,突突直跳。
来不及考虑身体异常,花溪急行下已奔至李元和猿豹打斗的所在。
这里林木稀拉,粗大的光杆子树身立在地上,高耸直上,地上表层的泥土、落叶、草茎早被吹卷干净,露出下面光秃秃一片黑褐色山石。
猿豹背对花溪,已经收起了龙卷风阵,正要给予精疲力竭、灵力耗尽的李元最后一击!
它伸掌拍了拍硬毛扎扎的胸脯,张狂地震声吼叫,表示“老子我要了结你了!”一爪攥起,在空中扭动两下,凝成一股极为密实的气团,虽只有拳头大小,却明显威势强劲!
作势待击!
花溪将将踩到收卷成缕的龙卷风阵边界,一眼看到这般情状,大急。
危急关头,急中生智,小说里柳**曾使过的风霾陡入脑海。
这般诀法曾在小说里详细描述过,她还有些印象。
完全没想过照本宣科是否会引来走火入魔,花溪依着浅浅的行气功法,强力镇定心神,迅速依印象捏诀行法,她便全神汇入灵力,拼命调动周身清气入体,汇于指间,片刻诀成,便一指指向猿豹,于凭空划出一道风影。
花溪清喝:“阴阳之怒,风霾!”
随着女童的清喝声,与猿豹凝成的气团密集程度相当的雾团从指间凝出,闪电般速度刺向前方猿豹背心正中!
在花溪意识之外,刚才奔跑间凝结成的周身清露在她捏诀行气之间,浸入她的身体,原本热气蒸腾的经脉汇集处,丝丝缕缕清气突破而出!
“砰”然巨响——
全身心凝神于回忆法诀、调动清气入体凝聚风霾的花溪睁眼望去:
猿豹庞大的躯体中央俨然一个巨大的空洞,被风霾破空的边沿血不及喷出,只见一圈黑红,猿豹一爪仍保持攻击的态势,铜铃般大的双眼仍是凶神恶煞状,完全没想到自己在胜利的一刹那了解了性命。
在花溪的眼里,定格般缓缓向前仆倒。
“师兄!”
回过神来的花溪终于可以分神看向李元。
在猿豹的对面,仰倒着一副身躯。
破衣烂衫,正是李元。
待花溪扑到他面前,只见到他的四肢满布猿豹横刮的见骨血痕,胸月复血肉模糊,猿豹适才使出的密实气团已然得手。
面上血色褪尽,一脸苍白。完全没有生息。
山腰隐蔽处,张九鸣独自靠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原本漠然的面色,突地变色。他看向左手掌上浮起的魂团,明灭闪烁的光“啪”已熄灭了。
张九鸣抿紧嘴唇,两眼眯起来,神色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