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劲装,黑色粗粝的头发乱糟糟披散着,唇边一圈黑色的胡茬,脸色有些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王小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去看越峥。那张白玉般的脸冷冰冰的,放佛一块大理石雕像,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王小剑的脑袋高速运转起来。联系前因后果,如果冷蝉和十方茂真的是那种关系,那他想拿走琅邪剑也是理所当然的。第一次知道冷蝉和他是这种关系的时候,说不惊讶是假的,随之而来的是身为同类的感慨和同情。
王小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性向,他认为在这样封建的时代,同类更少,隐藏得更深,遭受的世俗压力会更大,所以隐隐同情着他们。
只是,他为什么要偷袭越峥呢?还有那道他偷袭越峥的黑色光芒,那种不详的冰凉感觉,让王小剑心中充满了不安。
和越峥相处的日子已经不算短了,王小剑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他的朋友很少,人似乎有些冷漠,可是他一旦认定了某个人,感情便会特别忠诚认真。
燕王已经去世,冷蝉也成了白骨,王小剑不想他再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王小剑努力抬头去看越峥,跳动的光芒在他白瓷般的脸上闪烁,他的眼珠暗沉得如同黑夜,薄薄的唇依然紧抿着,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没有说话,王小剑却感觉到空气里隐隐的压抑。
光芒终于微弱下来,整个山洞如同燃了几只蜡烛,光芒颇有些暗淡,却并不影响视力。王小剑转过头,这才注意到十方茂的手。那只藏在黑色袖子里的手软软地垂着,手中拿着琅邪剑,黑红色的液体从袖子里流出来,顺着剑身细细地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洼。或许正是受到鲜血的影响,琅邪剑的光芒才会变弱。
“越峥,又见面了。”十方茂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爽朗,彷佛含着驱散阴云的光,一下子打破了空气里的僵硬。他甚至抬起手摇了摇,彷佛见到重逢的友人。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机、这种状态,王小剑觉得他下一刻会过来和越峥勾肩搭背,然后两人哥两好地去哪里**喝酒。
越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没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他全身的气势已经松散了一些。
空旷的山洞里只有十方茂的笑声,他笑了一阵,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便停止了笑,说:“嗯,我得走了。”
他转身。
王小剑眼前一花,再度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拦住了十方茂的去路。
十方茂停住了脚步。
越峥终于开口说话,“去哪儿?”
没有声音。
“能说明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做吗?”光线微弱黯淡,越峥的脸隐没在黑暗里。
似乎对这样的提问感到好笑,十方茂眯起眼睛,瞳仁里泛着冰冷的光芒,“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这群道貌盎然的家伙杀了冷蝉,我回来报仇,杀了他们,拿走琅邪剑,就这么简单。”
他的语气轻柔,含着诡异的漫不经心,然而王小剑却从那丝丝的漫不经心之后,感觉到了强烈而浓郁的杀机和荒凉——那是心已死去的人特有的冷漠,放佛烈火焚烧尽之后残留的灰烬,冷清、孤寂、沉郁。
“可是……”越峥往前踏了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为什么要加入魔道呢?”
一句话,如同禁言的咒语,霎时让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王小剑微微睁大眼睛,迅速抬头看了越峥一眼。那人的下颌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过了好一阵,对面的十方茂忽然轻笑一声,把剑扛在肩上,歪着头戏谑地说:“哎,你在开玩笑吗?什么魔道?我怎么会加入魔道呢?我可是十方茂啊。”
“是,你是十方茂,我也不相信你会加入魔道。”越峥的声音没有温度,“天古剑派的人接二连三地死,手段残忍,我从未想到你身上。冷蝉的尸体被发现,我才知道冷蝉已经死了一年多,你从未告诉我这件事,以你和冷蝉的关系,我不相信你会无动于衷。”
十方茂只是微笑。
“……在幽罗山相遇的时候,我问起冷蝉的事,你的反应很奇怪,如今想来,那时候你便已经知道冷蝉已死……”
“那不过是你的推测。”十方茂冷漠地打断他。
“是我的推测。”越峥神色不变,“天古剑派莫名其妙被袭击本身便令人困惑,死了那么多人,韩谷子却极力隐瞒,本身便大有问题,唯一的解释是天古剑派做了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事。”
“我记得很清楚,冷蝉当年得到了琅邪剑,之后他也提过要回门派。冷蝉的尸体被发现在天古剑派的院子里,他的剑却不翼而飞,不用说,最大的可能是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顿了顿,越峥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赞同你借助魔道的力量复仇。”
十方茂的脸色沉下来,“我没有加入魔道。”
“别装了。”越峥的声音骤然冷冽,“我已经打听过,天古剑派近期遭遇过魔道袭击,除了那几个死去的弟子之外,还有其他人死亡。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复仇,难如登天,借助魔道的力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十方茂面色不变。
“原本只是推测,可是山脚下的魔障,还有你刚才使出来的魔气,都是活生生的证据。”
王小剑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刚才擦着耳朵飞掠的那道黑光,原来那种令人心悸的玩意儿就是魔气?
“我没有加入魔道。”十方茂依旧说。
越峥不说话了,冷冷的看着他。十方茂也冷冷地回望着他。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纠缠,似乎已经进行了无形的交锋。
过了片刻,越峥道:“我记得你去幽罗山是寻找真实之眼?”
十方茂冷漠道:“不错。”
“刚好那摩耶也在找真实之眼。”
十方茂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巧合罢了。”
“确实挺巧的。”越峥冷冷的,“有个魔道的人找真实之眼是想复活一个人,你呢?”
十方茂脸一沉。
“你想复活冷蝉,对吗?”
山洞十分安静。
十方茂缓缓道:“我是想冷蝉回来……”
“冷蝉不可能复活的。”越峥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没有人能死而复生。”
“你不相信?”十方茂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真实之眼只是传说。”越峥摇摇头,“你看看那摩耶,他变成那个样子,还不够你警醒!如今你拿走冷蝉的尸骨,难道也要像他那样用他的尸骨做成吸血的怪物?!你这样做只会让冷蝉生死都不得安宁!”
“不会的!”十方茂怒道,“那只是一种复活的方式。”
话一出口意识到什么,十方茂倏然住口。
空间一时间安静极了,只有偶尔细小的水滴声清脆悦耳。
越峥的面容冷冷的,“你果然和那摩耶在一起。”
这一次十方茂没有辩驳,他低低地笑了,“你不懂的。”
“我有什么不懂的?”越峥超前跨了一步,“魔的话都信,你是疯了才对。”
十方茂抬头看他,忽而笑道:“等你有一天失去至爱之人,你便会明白,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你也会相信,哪怕把灵魂卖给魔,你也会想他回来。”
“我不会这么做。”越峥声音冰冷,“我不是你,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度我。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哦?”十方茂挑挑眉,“原来在你这位瀚海云宗入室弟子、修真界正道翘楚越峥面前,我还有两个选择?”
越峥不理会他语言里的讽刺,用剑指着他,“一,你马上把琅邪剑给我,给我回瀚海云宗。”
十方茂仰着头,一副傲然不屈的模样,“二呢?”
越峥紧抿着唇,手中的剑刷地向前一送,艳丽而冰冷的光芒在空中闪过,隐隐的冷气如同针尖一样刺在人脸上,微微地刺痛。
十方茂神色沉静下来,看不到一丝波澜。山洞安静得如同坟墓,潮湿的空气漂浮游移着。
不知为何,王小剑有些紧张。
嘀——
不知从哪个地方,忽然传来一滴水滴落到水洼里的声音。
过了良久后,越峥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天我在树林里没有追,你该明白。”
十方茂极快地笑了笑,虽然一晃而逝,王小剑却读出了里面的嘲讽。
“是吗,你是想说是你放了我,我该谢谢你的好意?”
越峥没回答。
十方茂晃了晃手里的剑,笑,“既然如此,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放了我一次,何不放我第二次?韩谷子已死,我保证不再来闹事了。”
他的话含着蛊惑的力量,一瞬间让王小剑觉得很有道理。受害者复仇会获得观众的同情,何况那个叫冷蝉的人和面前的十方茂都是越峥的好朋友,王小剑是个俗人,他不喜欢看到朋友决裂的场景。本来这件事便是韩谷子的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哪怕到了现代法治社会,他也是□□luo地谋财害人,一样要被判死刑。十方茂杀了他,于情于理也说得通。
越峥道:“没有第二次。跟我回去。”
“那不可能。”十方茂斩钉截铁地拒绝。
王小剑在一边看着着急。
“这是冷蝉的东西,我必须带走。”十方茂将剑紧紧握着手里,后退了一步,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越峥摇摇头,“我不会让你把剑带给魔道。”
“我不会给他们,我会自己留着。”
“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十方茂沉默片刻,道:“一年前,我和冷蝉一同到天古剑派,他让我等在山脚,说韩谷子准备接受我们并让他重新回到门派。我不相信这种好事,可看到他高兴的样子便没忍心打击他。他上山之后我心神不宁,还是偷偷跟了上去,然而终究晚了一步。”
十方茂的眼里霍然透出灼热的恨意,放佛要把人焚烧似的,“我去抢夺冷蝉的尸体,却被他们合伙打伤,我逃出来,他们却一路追杀,我在差点死掉的时候,是殿主救了我。”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拼命压抑某种强烈的情绪,“后来,我便加入了修罗殿。”
他灼灼的眼光逼视着越峥,“殿主对我有恩,甚至可以帮我报仇,难道我不该加入修罗殿吗?”
沉默。
“他在利用你。”
十方茂笑了,笑得很大声,他又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态,“那又怎样?我心甘情愿。”
“你可以来找我……”
“找你?”十方茂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摇着头,“你能帮我报仇?你能帮我杀掉韩谷子?你能帮我复活冷蝉?”
越峥的唇抿了起来。
十方茂低低地笑了,“越峥,你看,事情就是如此。”
越峥逼近一步,道:“修罗殿上次未拿到昭云剑,这次便来拿琅邪剑,他们有什么打算?”
十方茂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十方茂。”越峥轻声道,“你还是以前的十方茂吗?”
十方茂极快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快很短暂,几乎让王小剑觉得那里面的苦涩意味是自己的错觉。他退到阴影里说:“你觉得呢?”
越峥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阴翳,他的手已经放到腰间的追天剑上,“我可以放你走,但是琅邪剑必须留下。”
“我答应了殿主,必须带着琅邪剑回去。”十方茂顿了顿,道,“为了报恩,也为了冷蝉。”
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