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院。
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归置着东西,该装箱笼的装箱笼,该放置到包裹里的放到包裹里。
偌大的屋子在几个人的收拾之下,变得空空荡荡,透着股子冷清气儿。
她刚刚说让夏明意收拾一下,准备明日回宫,其实严格说起来,却是没什么可收拾的。
云起院里的摆设比不得宫中精美,吃穿用度更比不了宫中细致,所谓的收拾也无非是把一些用惯了的东西收拾到随身的行囊之中,那些不用的,就都归置到箱笼中收起。
夏明意抬头打量了一眼屋子,粉白的墙,是今年入了冬刚刷过的,屋子中间摆放着的金丝楠木镶嵌象牙青金石屏风,是他刚刚搬来的时候,谢氏从她的嫁妆里拨过来说给他镇宅子的……
多宝阁上放置着一尊缠枝莲花高颈祭红花觚,他记得婵衣那里也有一尊一模一样的,原本是一对,是他硬跟谢氏讨来的,当时她还为了这事跟他生了好大的气……
临窗的暖炕上,摆放着她送他的暖玉棋子,他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棋子来自己跟自己下棋。
这间屋子他住了五年,即使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屋子里摆放了些什么。
他眼中飞扬的神采渐渐的沉静下去,将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的收回棋篓中,盖子盖好,然后用三江布整个包起来。
婵衣刚刚吩咐轻月将夏明意随身的衣物整理好,转过头就看到他在收拾棋子,微微有些愣神,开口问道:“这副棋子你也要拿回去么?”
夏明意点点头,包好了棋子,转身从多宝阁上将祭红瓷花觚拿下来,将插瓶的茶花小心的取出来,把花觚里的水倒进铜盆里,寻了三江布亲手包着花觚。
婵衣忍不住又问:“你连这个也要带回去?”
夏明意轻轻“嗯”了一声。
婵衣有些无奈,他到底知不知道宫里随随便便一个摆件儿都比夏府的好啊?
她劝道:“其实你不必将这些都包回去的,宫中之物多比家里的珍贵精美,只选些你常用的包好就行了。”
夏明意淡声道:“这些都是我常用的。”
常用的不应该是什么茶具、碗筷、香囊、汗巾这类的东西么?怎么棋子跟花觚也算呢?
还是说,她多心了么?
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忧伤,仿佛所有人都要弃他而去似得。
婵衣叹了口气,伸手去帮他,却被他紧紧握住,她的心猛地一跳。
“姐姐,我……”他凝视着她,神色复杂,琥珀般的眼睛凝着幽暗的光芒。
半晌,他闭了闭眼,松开了她的手。
“我屋子里的东西,姐姐帮我收着吧……”
他刚刚想说的一定不是这个!
可她隐隐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婵衣嘴角微微抿起,点了点头。
轻月手里捧着一只珐琅彩掐丝景泰蓝的小瓷瓶过来,“三爷,这是您吩咐奴婢放好的伤药膏。”
夏明意接过来,将瓷瓶塞进她的手里,“姐姐每日早晚记得换药,等我回了宫,再托人去买凝脂膏给姐姐。”
婵衣抬起头看着他,半晌,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故作轻松道:“还叫我姐姐,你不是比我大两岁么?”
他不答话,只是偏过头,眼睛看着别处。
她不喜欢他这样低沉,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看了眼收拾的差不多的屋子,她道:“差不多了,轻月去泡两杯茶来,还有,锦屏你去厨房拿两碟子点心过来,顺道去叮嘱大厨房的,今天晚上多加几道菜,”她想了一下,又说,“就加清炒虾仁,红烧狮子头,干烧桂鱼,蟹黄虾盅这几道吧,你去吩咐大厨房的人说,今天晚上的菜色按照三爷的喜好来做,锦瑟将箱笼收拾好了,让婆子抬到兰馨苑,你们几个也都下去吧。”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得令鱼贯而出,就剩下婵衣与夏明意二人。
婵衣坐到暖炕上,将他收拾好的棋子拿出来,棋盘摆好,笑着说道:“再陪我下一盘棋吧,你这一回宫,下次见面也不知是几时了。”
冬天日头短,不过才申时三刻就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夏明意坐到她对面,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射进来,将他侧面的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下,他的眸子轻轻一动,眼角下的朱砂痣也微微闪了闪,伸手执了白子。
“还是跟从前一样,姐姐执黑子先手。”
婵衣点头,轻轻一笑,捻起黑子落在棋盘上。
夏明意的白子跟着落下,却不像之前哄她高兴的那几盘棋那样温和,这一盘棋,他显的有些急躁,她落下黑子的同时,他的白子就紧跟了上来,步步紧逼,一寸不让。
她眉头皱了起来,一边伸手去取黑子,一边抬头看他。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忽然抬起头看他,猝不及防的,那双眸子里浓烈的化不开的难过,来不及收敛,就看进了她的眼睛里。
婵衣手里的棋子一时没抓住,“当啷”一声掉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去遮他的眼睛,嘴里轻声道:“你不要难过……”
夏明意覆上她遮住自己眼睛的手,指尖凉凉的温度像是经过他流淌的血液融进了他的心里。
女孩儿轻柔的话传进耳朵,“虽然母亲嘱咐过你,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回了宫,无论遇见什么不平的事情千万要忍住,不要出头,知道么?”
夏明意点点头,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
他的手掌紧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转而贴上他的脸颊。
“姐姐,你答应我……”
婵衣认真的看他,就听到他语气中带着担忧,以及浓浓的恐慌,“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她愣了愣,不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握着。
她眉头一皱,见他仍用那副恐慌的表情盯着自己,实在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敲他的头,骂道:“你这笨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他却一直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深深的印到心里。
她没好气道:“还是说你希望你迈出我们家门,我回头就装作不认得你?”
夏明意急忙摇头。
婵衣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回宫里住么?你瞧瞧你现在好像都快哭出来了,难道你回去以后就长在宫里了以后都不能出来看我了么?做什么摆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死了……”
“姐姐不许胡说!”他怒气冲冲的打断她的话,连声呸了两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菩萨千万别见怪!”
婵衣见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与祖母颇有些神似,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他道:“你就是想装作不认识我,我也绝对不允许!在我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现在扭头就想把我们撇的远远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夏明意心里离开夏府的感伤,被她这番插科打诨冲淡了许多,他看着她佯装起的怒意,听着她说他在夏府白吃白喝,也忍不住笑了,“对,我白吃白喝了这么久,姐姐一定得跟我讨回来,不能吃了亏。”
她再瞪他一眼,“你说你临回宫了,也不知道让让我,一盘棋将我的黑子杀成这样,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姐姐不是说我比姐姐还大两岁,不让我叫姐姐了么?”他将她那颗掉下的黑子拾起来,捡进棋篓里。
她手一缩,想缩回他握着的手,结果他握的更紧,“我不让你叫你就不叫了么?占便宜没个够的,也不觉得羞。”
夏明意将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姐姐才发现我是在占你的便宜么?”
她的脸刷的红了,这混蛋,占便宜还理直气壮的!
他温柔的笑了起来,眼睛里带着的微光如同一弯月牙,他轻声道:“姐姐等我,待我回去将一切安顿好了,我就请父王下旨求娶姐姐,我定然不会辜负姐姐的!”
婵衣瞳孔猛然睁大,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手指用力缩回,却不敌他的力气,气急之下,她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努力……”
“住口!”她快速出声,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了!”
夏明意愣住,“为什么?姐姐是不信我么?”
婵衣想也未曾想,月兑口而出:“你以为你是谁?就是皇上要选妃,都选不到如意的,更何况是你?你以为你的婚事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么?何况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夏明意听到前面的半句话,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后头的那句他都没有在意,心里想着,是啊,他都忘记了,他岂止是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就是关于他的去留,他都没有权利决定。
他瞬间变得很沮丧,头低垂下来,轻声道:“对不起,姐姐。”
婵衣将手指缩回来轻轻动了动,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好啦,以后做事记得不要这般莽撞,谋定而动,知道么?”
夏明意恹恹的点点头,脑子里却飞快的在想一些事情。
轻月端了茶上来,锦屏也从大厨房拿了点心回来。
婵衣看着下了一半的棋盘,他们两人现在恐怕都没心思下完这一盘了,她摇摇头,将棋子一粒一粒捡回棋篓。
锦瑟安放了箱笼回来,轻声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脸色瞬间一变。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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