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眼睛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似乎有人不断在按门铃。
莫汝芯起先并不想理会,但外面按门铃的人并没有放弃,门铃声不断冲击她的耳膜,震得她头疼死了,她愤然挣扎爬起。
打开门,莫汝芯看到此刻最不想见到的男人。
“你想干什么?”她语气很冲,态度摆明着拒绝。
“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你不接,一直按门铃也不见有人……”段天优一脸忧色。
“诚如你所见,我生病了。”她立即就要关门,他却按在门板上,她瞪过去,“请你给我休息的空间,走吧!”
他不理会她的逐客令,“你看医生了吗?”
“不需要你操心,你走——”
他攫过她的手腕,异于常人的温热让他担心得挑眉,“你在发高烧,我送你去看医生。”
“放开我!”她推开他,激动之下眼前一黑,连忙扶住门框站稳。
“你连站立都有问题了,还要倔强到什么时候?!”他忍不住也生气了。
“我懂得照顾自己……”她的头好晕,脚也虚软无力,却硬是撑着一口气,“没有你在的七百多个日子里,我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
段天优不禁哑然,咬了咬牙,“你要和我争论,至少也得等病好、有了力气再说。”
“我说不必你多管闲事——啊!”
他陡然将她横抱起来,她吓得惊呼,挣扎着要下地,但她平时的力气已比不上他了,更别提现在生病之后,才挣了几下,她立刻觉得头痛欲裂。
“……汝芯?”怀里的人不再挣扎,但是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是可疑。
她哭了?
段天优只好将她抱进屋里,将她安置在沙发上之后发现她真的在哭。
她紧咬下唇,颊畔湿了一片,泪水还是不断淌落,但她就是不哭出声来。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伫立在她面前,印象中,她是一个男人婆,记得有一次骑车意外摔伤,她强忍痛楚含泪不哭,就算遭受多少挫折她也不曾哭过,只除了那两次。
第一次,是她父母过世的时候。
第二次,是她苦苦哀求他,要他听她解释却未果,她哭了。
这是第三次,同样是因为他,她哭了。
他蹲在她面前,想要说些安抚的话,她却抱过沙发上的枕头,背对着他继续低泣。
他无力地坐下来,看着默默落泪的她。
“我只是想过来找你道歉,并不是要让你难堪……”他小心翼翼说着。
前天,他被她当头棒喝之后回去思考了许久,自从他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后,他想到的仅是要努力补偿自己对她的亏欠,却如同她所说的,他并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段感情中抽离出来,他却不断在她面前出现,犹如硬生生揭开她的伤疤。
然而,进行到现在的所谓补偿,他却连一句正式的道歉都没说出口。
“汝芯,对不起。”
软软柔柔的声音钻入莫汝芯耳内,哭得无法自己的她陡然怔了一下,转过头来迎视他。
她没想到他会向她道歉。
“以前的我太任性妄为,伤害了许多人,也包括你在内,就算我们不爱彼此了,你和我仍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曾经经历过许多事,我却愚蠢的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段天优一脸歉然。
这些话他埋藏在心底已经许久了,之前他还未从父亲那儿得知当年的真相,仍是对她极为怨恨,认为她是害得他和雪敏相爱却得分开的主因,但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和她重遇之后,他把她的故作坚强都看在眼里,这才恍然自己当年实在错得离谱。
她曾是他童年的唯一玩伴。也是他身边唯一永远支持他的人。
他忘了当年自己曾经说过会永远守护她,却反过来变成伤害她最深的人。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她。
这次要不是上天为他制造了机会,他也不敢重新找回她。
“你一定比我想像中更讨厌我,说不定憎恨着我,对吧?”他勉力挤出一抹微笑。
莫汝芯不知该如何回答。要是她告诉他,这些年来她也认为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而且她对他的心一直未曾改变,他会出现什么反应呢?
“你别误会,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得到你的原谅。”他知道当年自己强行娶她又闪电离婚的方式深深伤害了她。
“不过有一点是你误会了,诺华的案子不是我安排交给你的,我是欣赏美思丽特的独特创意才放心的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们。”
她难掩惊讶地看着他。
他摇头。“我想通了,我强行要补偿你的方式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你也别呕气,让我带你去看医生好吗?”
莫汝芯强忍多时的泪再次滑落。
她不曾听过他如此轻声细语对自己说话,甚至还带着请求。
就算……就算之前她有多么生气、多么怨恨,也已经无法在他声声请求之下坚持她的怒意。
“我不要……看医生。”她拭去泪水,在段天优面前她可不想变成一个爱哭包,“我早就看过医生了,也吃了药……只要吃饱再休息就会好了……”
段天优看着她,有些讶异,也有些不懂她的意思。
“我想吃粥……你听懂了吗?”她鼻音极重地说,听起来却有几分娇嗲意味。
他总算听懂她的意思了,欣喜颔首,立刻站起,“我去买,不要葱也不要姜丝,对吧?”
她点了点头,看着他极快出门去了,然后她自怨自艾地叹气。
就好像俐姐常说的,她是一个执着却心软的女人。
☆☆☆
周六很快来临了,原本答应要带小侄女去主题公园玩的莫汝芯因为刚刚病愈的关系,为了避免把病菌传染给念念,她只好让念念跟着菲姨。
小丫头倒是很懂事,知道姑姑生病之后还叮嘱她要定时吃药,活像小大人一样。
念念没来,她又告假了,日子过得枯闷,唯有靠电视节目来打发时间了。
莫汝芯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着韩剧,一边偷看墙上的时钟。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段天优今天迟到了。
这两天来,他总会在一点十五分出现在她家门口,手里提着营养午餐,先是关心她的病情,接下来就会和她一起共进午餐,吃完之后,他便匆匆离开,晚上大概七点多再次带着晚餐出现。
明知他是超级大忙人,但每次当她想叫他不必大费周章特地带餐点绕道过来她家的时候,却总是开不了口。
要是她说了,她知道她将失去见他的机会。
只要他出现在她身边,她仿佛觉得时光倒流了,她和他又回到以前那段两小无猜的美好时光。
她知道也许那仅是她的一厢情愿。
但依赖一旦成为生活上的一种习惯,就像毒瘾一样,戒也戒不掉。
她自私地不想打破这片幻象。
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莫汝芯有些心慌了,犹豫了好半晌,还是决定拨电话给段天优。
第一次没接,第二次仍是没接,第三次,段天优终于接电话了。
“喂,是我,你在忙吗?”她听到他那端传来吵杂的声音,小心翼翼问着。
段天优似乎没料到是她,怔了好一下,道:“汝芯吗?抱歉,今天我不能过去了,你吃了没?我叫罗秘书帮你外带……”
“不用了,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她连忙婉拒,不想麻烦罗秘书,彼端传来更吵杂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大声叫喊,仔细一听,那人的声音十分熟悉。
她顿时记起那人是谁,一惊。“天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段妈妈的声音。”
段天优没回话,传来的叫喊声减弱了,应该是他远离了声源。
她再次唤他,他这才道:“你听错了,我妈和我爸早就移民去了加拿大,怎么可能回来了呢?找还要忙,没事的话就这样好了。”
“……嗯,就这样。”
通话终止,莫汝芯满月复疑问地靠在沙发上,她刚才听到的确实是段妈妈的声音,段妈妈的声音她听了十多年,不可能听错的。
但,天优说得也有道理。两年前段爸爸和段妈妈移民去了加拿大,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听到段妈妈的声音。
甩开心底的疑惑,她决定随便泡一杯饮料解决午餐,再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电视剧上。
直到傍晚时分她接到老哥的一通电话。
她匆匆赶去老哥所在的那间医院。
普通病房外,男人独坐在椅子上,向来服贴的发丝被他抓乱,领带已经被取下塞进上衣的口袋里,眼睛望着前方,也不知正在想什么,露出难得一见的茫然表情。
莫汝芯想上前叫他,却怕带给他惊吓,他一直隐瞒她的原因或许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陪着她一起上来的老哥按了按她的肩膀,“段伯母的伤势已经无大碍了,问题是她的病,看来已有好些时日,她可能连你都认不出。”
“嗯。”她感谢老哥先给她心理建设。
一想到段妈妈很可能认不出她,她的心情就更低落,但转念一想,身为至亲的天优肯定比她承受更大的痛苦吧?
她缓步走上去,男人在发现来者是她之后,惊讶得站了起来。
“天优。”她唤着他的名字,就说不出其它话了,因为男人的样子看起来比她想像中还糟,一脸疲色,没了以往的神采飞扬,额头还肿起了一块。
她伸手想模,他却别过脸去,声音微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哥是这里的胸腔科主治医师。”
他倒是一时忘记了,她轻声道:“如果我哥没说,我也想不到段妈妈真的回来了,而且还……”
她从电话里头听到疑似段妈妈的声音,但是他却否认了。
所以,当老哥通知她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
“我妈没事,她和爸昨天才回国,可能是时差的关系睡眠不足,不小心跌伤了额头,为了安全起见,医生要妈留院观察一天。”他淡淡地说着,还挤出一抹微笑,“我不想你担心,所以编了一个谎言。”
“天优,别撑了。”她摇头,事实上她已经从老哥那里知道了段妈妈的病情,“段妈妈的主治医师是我哥的学长,我哥无意间发现段妈妈是阿兹海默症的病患。”
段天优的脸色变得难看,黯然地看向病房里安睡的妇人。
“你来这里之前就知道了我妈的病?”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很想说些话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妈的病情,就连我的阿姨们也不知道,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怜悯目光。”
她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也不怪他刻意隐瞒。“段妈妈的病,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相信你。”他颔首。
她按着他的肩膀,“段爸爸呢?”
“我让阿罗送他回家休息了,刚才我妈闹了好久,他累了。”
“嗯,那么你吃过没?我去买些吃的给你。”
“汝芯。”他唤着她,她只好停步回首,他一脸不解地问:“你都不问其它的事情吗?”
“其它的事情?”
他垂首,“他们总是会问她是什么时候得这种病,怎会得这种病,准备接受什么治疗,有没有什么打算之类的话,到最后一定会说要加油喔、她一定会好起来、我们都支持你们这些话……”
这些话都不是病患家属想听到的,旁人以为这是表示关心,但从来没想过家属们一再地回答、重复地勉力保持笑容,其实比任何人都来得辛苦。
所以他才决定隐瞒母亲的病情。
可是莫汝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她的关心。
“我其实也很想问,不过不是现在。”莫汝芯给了他近似安抚的微笑,“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我再听你说。”
他微楞,她已经离开了,没多久,她买来一份三明治和咖啡。
他称谢接过,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他身边坐下。
“你先回去吧,病刚刚好,不适合待在医院……”他看了她一眼。
“我没事了。”她坚持地摇头,看向病房,“我想等到段妈妈醒来。”
“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没那么快苏醒。”
“那么……我留下陪你也行啊。”
窗外,暮色降临,晚霞映照在她身上,宛如为她添上一对金色双翼。
她像极了天使。
段天优凝望打定主意不走的她,紧绷的心情没来由地放松了许多。
原来,这就是心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