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入耳,才用过晚膳。时辰并没有很晚,只是外面看起来夜色已经十分深了,除了值夜的宫人侍卫们,很少有人走动。
然而云台殿的大门终于还是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来,一主一仆,秦谖心里一松,丝毫不意外的,带着如镜如花迎了上去,“臣妾恭迎贵妃娘娘。”
来的果然是梁贵妃,外面裹得很厚,羊皮对襟小袄外面一张整狐皮,直接盖到了膝盖下面。
尤是如此,一张脸还是冻得红,虽然坐着肩辇,永和宫往中安宫的路也并不短。
身后的良辰似乎更糟一些,由于身份限制,并不能穿御寒的皮毛,饶是梁贵妃再怎么心疼良辰,终究不能越了规矩。
北国的冬日,惯来是难耐的。
如镜等人请安后忙去倒了暖胃的桂圆姜茶来。虽然喝起来有些刺喉,落到胃里的暖意确实让人无法拒绝的。
梁贵妃微微颔了颔首,示意秦谖起来,冻僵的脸上做不出什么温和的表情,便往里去了。
虽然知道秦谖有能暗中施恩与她,梁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
秦谖也不在意,落落大方的跟着梁贵妃,将主位让给了她,自己寻了另一处坐了,笑着打破沉默:“今日之事,多亏贵妃相助,不然臣妾连带月复中骨肉,怕是落不到什么好的。”
梁贵妃目光也落在了秦谖的肚子上,眼神顿时有些晦暗不明,清冷道:“本宫也未曾想过,自己竟会错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反去帮你。”
顿了顿,接过桂圆姜茶浅浅抿了一口,“那薛贵人,平日倒是看不出,是有这样心机的。”
秦谖对这个只是一笑而过,薛茜桃如何,她自问比别人看得清楚些,或许是从一开始就生了戒备之心的缘故吧,想来连她姐姐都未必知晓这个妹妹的心肠。她与她,结怨已深,三番两次的想动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这一点秦谖便已经十分恼怒。
拿起早就放在桌上准备好的两个册子,秦谖知道梁贵妃的来意,不说二话。递了过去:“贵妃娘娘请看。”
良辰将册子接过,转交给梁贵妃,梁贵妃一看那册子上印着内务府专用印章表情就慎重了,打开第一页,看到那一条条框框,立即气青了脸,合上便道:“姜末好大的狗胆!”
话一说出也觉得有些不对,再翻开第二本册子,脸色立刻仿佛要凝成冰。这东西当时若是交在了皇上与太后手里,自己现在哪还有在这闲坐的份儿。
半晌,才看向秦谖:“这不是姜末做的。”话语里是七分肯定,也有三分不确定。
秦谖点头,索性直说了:“姜总管自然没这么大胆子,这个是会掉脑袋的,臣妾早就疑心宫里不宁,有人想对贵妃娘娘不利,这次也是偶然听说太后永寿宫出事,姜总管想来是没有这么大胆子的,因此臣妾不得不为娘娘担心,想来这也是个缘分。”
梁贵妃眼里仍旧带着几分晦涩,她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曾经是如何待秦谖的,以德报怨?秦谖不像是个良善的人。
“怀疑有人要对付我,宜嫔就想到了去搜姜清的房?”
秦谖一笑,很是坦然,“臣妾只是由人及己,想自己若是想借被贵妃娘娘一手提拔的内务府总管之手陷害娘娘,会如何做,自然是先想办法让皇上与太后怀疑这姜总管是中饱私囊的而命人去搜账簿,再让这账簿与娘娘扯上关系,自然,还有能是买通姜总管,但这毕竟是杀头大罪,臣妾私以为一是姜总管不敢认。二来宫里还没有这么大本事的人。”
梁贵妃目光闪烁,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你就让人偷偷去姜清房里……你的两个丫头也与我说了,是你们以前在内务府的旧识帮的忙,她们两个倒还牵制了陈阜总管一会儿……”
“说到这个,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这次帮忙盗账簿的小宫女并非第一次帮助臣妾了,索性贵妃上次说起拨人的事儿,第一个,便先选她吧,让她来我这伺候。”
梁贵妃不以为意的点点头,面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看来这宫里确实是有人要陷害她,不知和母家出事有联系么。自己当了这么久的贵妃,竟然连谁对自己有敌意能做出这些事来都想不出。
“宜嫔,你,为何要帮我。”本宫的自称都不自觉的省去了,梁贵妃知道秦谖这次真的是将自己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自己曾经却那般对待她,若非她聪慧……再想起如今,幸亏她聪慧。
秦谖苦笑一声,自己为何要帮她,只是晃悠悠的想起了许久以前的梁妃,大将军之女,高傲美丽,入宫便封了妃,却也有许多求而不得,那时候,本性未失,“这或许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不管娘娘如何看臣妾,臣妾都无心与娘娘作对。臣妾也相信,娘娘本性一定是善的,不然今日大好机会,不会反而助臣妾。不是么?”
本性是善的?梁贵妃嘴角勾起的却是凉凉的嘲讽之意,认真看了秦谖半晌,忽然起身,深深的向秦谖福了福身子。身后的良辰反应过来想拉梁贵妃,手停在空中,终于还是收了手,也是一脸复杂的看着秦谖。
梁贵妃语气里满满都是幸酸和真诚:“玉真多谢宜嫔你的相救之恩,如今,我贵妃之位岌岌危,太后皇上皆对我有所不满,无论我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殚心竭虑的打理后宫之事,在人算计之下,终会渐渐失了圣心。”
“皇上中意的,从来不是我,太后身边,如今也有了刘晴,曾经仰视我的人心里都生出了对我的轻蔑,然而宜嫔你,在这样时候却以德报怨,肯相助于我,我心里,实在惭愧不言,从此愿与宜嫔真心相待,再不能生出半点龌龊心思!”
秦谖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忙扶起了梁贵妃,“姐姐言重了,妹妹这真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日若是没有姐姐,妹妹与妹妹这月复中孩子就要说不清了。”
梁贵妃心里惭愧之色更甚,“当时若不是我,又哪来的如今,这把柄白白落在别人手里,也是我的过错。”
秦谖看向梁贵妃,心里也泛出了一些细小的情绪。她想不到梁贵妃会是这般态度,原以为只会冷冷的对自己说什么“两清”的话来,然后销毁了账簿便走,却不想竟多了这般肺腑之言,看她眼里的愧疚神色,是真的。
心里忽然一松,自己没有想错,无论是曾经的梁妃还是现在的梁贵妃,到底是良心未泯,心存良善的。小陶子手上生出的那些冻疮,也是值得的。
“姐姐不要再提过去的事了,若是我还记着过去不放,睚眦必报,又哪肯去帮你,说了是人与人的缘分,姐姐不信么?只是这次也是妹妹偶然得知,才能帮了姐姐。现在要紧的是快些找出这个人才好,不然难不保不会有下次,下下次。”秦谖的话语里多了许多温和。
梁贵妃的神色一瞬又冷了起来,“我何尝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却揪不出这个人来,我现在心里最慌乱的是,梁家,父亲,母亲也是因为我而有了这下场,那我梁玉真,便是最不孝的女儿了。”说着,双目已经泛红,本就是温室烛火,其融融,加之秦谖对自己的宽宏和相助让梁贵妃心里感动,梁贵妃原本在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忍不住将心里的这些话,说给一个人听。她知道若是良辰听到,一定会去劝慰自己是瞎想,然而她想的却是从一个理智人口里,判断自己心里猜测的真假。
这一点秦谖又何尝没有想过,然而对梁贵妃无论如何是说不出的,不由得宽严安慰:“娘娘说的,听起来是有道理,只是再一推敲,巴着娘娘失势的必然是后宫某位想得利的,凭着微末本事,怕是没本事闹到前朝去的,娘娘宽心就是。”
看梁贵妃仍然是郁结不舒,想到自己父亲,也是一阵感慨,又道:“就算能是有这样的原因,娘娘却实在不该在这样感慨自己孝与不孝,这样只会白白被人钻了空子,娘娘为何不想,只要能坐稳这个贵妃的位置。有一个倚靠,那么终于会有一天,娘娘的父母亲还会回来与娘娘重聚?就算不能再登重位,也以免去流放之苦一家天伦之。娘娘是梁家的希望啊。”
梁贵妃眼前一亮,原本的冷意消散了不少,“当真?”是眉毛瞬间又皱起,“如今我只怕,自身难保。宫里女人能作为倚靠的还能是什么呢,恩宠?孩子?我一个都没有。”
看梁贵妃这般模样,秦谖心里又是感慨又是忍不住的生气:“娘娘何时变得这般消极了,不过才二十来岁的年龄,还有一辈子以去搏,娘娘没有皇上的宠爱,是宫里出了曦德妃之外谁还有呢,娘娘没有孩子,是宫里现在除了臣妾肚子里的,也不再有人怀孕不是么,何况娘娘还有太后以倚仗,还有贵妃之位何以凭借,若是一直这般消沉,臣妾纵然帮的了娘娘一次,是怕是帮不了娘娘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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