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的后院里。
窗外是微弱的月光,像是一层薄纱,在楼内迷蒙的黑暗之中摇曳晃荡着,衾褥帷帐好似蒙上了薄薄的白灰,连案上的笔墨纸砚也散发出幽暗的光亮。凝天静静地站在楼中央,满室药草的味道纠结在空气中,忽浓忽淡地漂浮,闻得凝天逐渐感到头昏脑胀。
床榻上的女子也安静地躺着,被月光包裹住的赢弱身体正在慢慢释放着哀伤,弱得好比秋风扫过后的露泣残枝,随时会折了,断了。
“肖衡……”
她呢喃着,轻得让凝天无法听清,他知道殷雪玫醒了,便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
“殷小姐,你怎样了?”
雪玫的目光定定地浮在帷帐上方,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的翕动着,微弱的声音在寂静而昏暗的室内漂荡徘徊。
“我是殷雪玫……我才是殷雪玫……”
“殷小姐。”凝天又轻唤她一声,企图把她从迷惘中拉出来,而她似乎并未感觉到他的存在,只顾继续呢喃着。
“你别碰他,我不许你碰他……你答应过我的……”
她断断续续的话如根根锐利的针刺痛了凝天的心,他蓦然抓住她冰冷的手,激动地说道:“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这样!就算他有了你,他还会有别人,根本不会珍惜你的!”
他的话刺激了她,她突然坐起身,垂流苏的步摇散乱在额畔,眼光却直直地盯着前方。凝天心内惶恐,温柔地用自己的怀抱拥住她:“殷小姐,你要想明白啊。”
“不……”她凄凄哀哀地****,声音飘忽得立刻消失在无底的黑暗之中,闭合上长长的眼睫,倒在凝天的胸前。
凝天反倒没有了惊惶,怀里的美人软玉温香,那种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自然的少女的气息,像是一波温柔的春水,紧紧裹住了自己,他渐渐的放松了下来,伸手拂去散乱在她脸上的乱发,她娇艳美好的脸庞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他魂牵梦萦的心上人,他第一次距离她那么近,她纤瘦的身躯轻绵得没有一点分量,他满心爱怜地、迷迷朦朦地凝视这张脸,缓缓地俯。
他祈望,宋鹏不要这么早的出现,闻讯赶来的香巧还在半路上,这样他可以有更多的时辰与她在一起。
闻着她轻微的呼吸,他的嘴唇轻轻碰上了梦中人的唇。她的唇很凉,却甜美得好似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他辗转吮吸着,幸福的感觉无边无际地漂覆了下来。
不久,她再次悠悠苏醒过来,眼前是凝天年轻带着迷乱的脸,她只是轻微的一挣扎,坠入情兴的凝天抬起了头。雪玫不哭也不闹,那双比幽潭更深的眼睛冷冷地凝住他。
“请你放下我。”她的声音平静,却冷如冰山。
“殷小姐。”凝天跪在床榻旁,不顾一切地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怕她一挣月兑就要抽回,“请小姐休怪凝天无礼!凝天对小姐爱慕已久,终日思念,如今小姐病成这样凝天心如刀割……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平生愿得一心人,相聚共白头,凝天愿意此生此世,守在小姐身边!”
雪玫弱弱地笑了,声音依然轻细,却一字一字凿进凝天的心:“今生与谁共白头?雪玫今生今世是属于肖衡的。宋先生,你找错人了。”
“殷小姐,我……”凝天感觉自己遇到了千年不化的冰,先前的热情完全被冻住了,全身寒彻透骨。
“多谢宋先生的好意,雪玫已经很久没咳嗽了……这次只是个意外,很快会好的。我很累,请你出去吧。”雪玫倦怠地闭上眼,下了逐客令。
凝天挫败地抬起头,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拖着滞重的脚步往外走,仿佛是他受了重创,眼前一片昏沉。
昏然黑暗的院子里,斑驳的枝叶树影在风里悠然摇摆,发出轻微的嘲笑声。凝天沮丧地低头走着,听见院门吱呀一声,灯影亮闪处,宋鹏带着郎中不急不慢地进来。
宋鹏初次看见凝天颓废的神情,有点吃惊,随即明白过来,****地一笑:“凝天,这次幸亏你救了殷小姐。”
凝天已经哭丧着脸,又不敢让别人看见,只是低头应了一声,垂立在一旁。
“不要急,有的是机会。”宋鹏微微颌首,拍拍他的肩膀,带着郎中进了楼内。方到楼梯口,听得院门吱呀的响,接着发出沉重的关闭声,不由轻蔑地轻笑,“整个乡野愣小子。”
宋鹏料到殷雪玫病情发作,烦躁的殷其炳必然会狗急跳墙,便吩咐院内宿卫看守小院,还特别调拨了两三个办事娴熟的老女佣好生伺候殷雪玫,给殷其炳一种殷雪玫备受重视的假象。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一早殷其炳就风急火燎地赶来了,一见如此布置,自然无话可说。
“宋老弟,雪玫是来治病的,你可千万别允她出门啊。一者病发了咋办?二者要是被肖衡发现了咋办?这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宋鹏淡然一笑:“殷小姐在宋府是客人,主人怎好多管客人的事?再说,殷小姐芳心已动,你把她关在府里足不出户,反而惹出抑郁,这抑郁心病宋鹏就难治了。”
殷其炳大皱眉头:“回头我这当爹的好好教训教训她。”
待看见女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殷其炳嗟叹,直摇头:“雪玫,你爹爹一直为你操心呢。眼下开春,离你出嫁之日已经过去七个月有余,就算爹爹等得及,可皇后娘娘等不及,她的心思已经落在假雪玫的肚子上了。如今肖衡与假雪玫情投意合,一旦生米做成熟饭,你我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雪玫虚弱地絮语着:“雪玫会乖乖守在这里,会捱到这一日的。爹爹,女儿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肖衡手里。”
说罢酸楚一笑,笑声低微,近似支离破碎的哭泣。肖衡烟花下怡然开心的笑意印在脑海,清晰得就在眼前,只要心思稍微一动,便会如潮如海地涌来。
殷其炳直坐到红日摇窗,香巧端着药碗过来。殷其炳示意香巧退下,自己亲自端着送到雪玫面前。雪玫闻到药草熟悉而浓郁的气息便轻蹙眉头,勉强抿了几口,说等会再喝。
殷其炳并未强迫女儿喝下去,将药碗放在案上,暗地朝随从的老仆人使了个眼色。
跟宋鹏又客套了一番,殷其炳才大模大样地钻进了自己的马车,出了宋府,回头看张牙舞爪的石狮,心里被那股烦闷、狐疑涨得满满的。
“找个有名的郎中,细查药汁里究竟放了哪些药引子。这宋鹏,老谋深算,不得不防啊。”他掂起装着药汁的小瓶,低低地叮嘱一番,交给了老仆人。
接着转念一想,又命令前面的车夫:“去紫金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