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时分的稽阳城是热闹的。
稽阳历代是天下商旅渊薮,虽是清晨,官道上已经是车马行人纷纭交错了。耕田的农人拉着牛车赳赳硬气地走着,还有祭拜谷神而去的,周围洋溢出一片繁忙兴旺。官道两旁林木参天,一条小河从城中流过,岸边清幽无比,原是人们春日踏青的好去处,自然也是旅人歇脚的常点了。
目下正当里外车马流水般出入,葱郁的草木隐没在淡淡晨雾之中,费嫂已经站了许久,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来了多少次,每次都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来往的行人,生怕疏漏了自己要找寻的人。
雾散了,官道上闲散的行人开始稀少,费嫂沮丧地叹口气,感觉自己一天到晚盲目的寻找终究不是办法,手头也拮据起来,如此下去,恐怕自己快沦落街头了。她决定先回驿馆歇息一会,再挑稽阳城偏僻的地方找找。
这日神差鬼使的,她竟往靠近城角的贫民窟找去。一路慢慢的走,脚下的道路愈走愈熟悉,她惶惑不安地环视周围,感觉自己哪里见过一般。
一只咬了几口的大野果子滚到了她的脚下,她停止了脚步,正看见一名三四岁模样的女孩朝这边跑来,那孩子蓬头垢面的,拖着鼻涕,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她。费嫂心下一动,弯子拾起野果子,用绢帕擦了擦,笑着问那孩子的姓名。不远处跑来一名年轻的妇人,一手抱着更小的孩子,朝那女孩大声叱责着。那女孩从费嫂手里抓过野果子,飞快地跑开了。
费嫂愣怔地望着妇人和那女孩的背影,满脑子嗡嗡的蜂鸣声,依稀中有稚女敕的声音呼唤着“娘”,那声音绝非来自一个孩子,她感觉有很多双小手高举着,向她召唤着。
她的脚步慌乱起来,迷惘的双眼左右顾盼,终于,她在一条狭窄的巷道口站住了。
“娘,您要早点回来看我们啊……”
“秀娟,路上小心!”
突地,几声话语带着婴孩的哭泣,很清晰地,在空气中飘忽着,游离着。费嫂的心在胸口猛然地激跳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径直走到小巷深处的一户人家,抬手彭彭敲动木门。
木门开了,里面的主人疑惑地问她:“这位夫人找谁?”
“我找我的丈夫,我的孩子……”费嫂哆嗦着声音,一时泪眼迷蒙。
“你找错门了,这房子我们都住十多年了。”房子的主人怪异地看了看她,在里面关上了门。
费嫂几乎呼吸窒息,她不甘心的继续敲击着木门,哭着问:“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去哪了?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她哀叫了几声,积郁日久的苦痛撕扯着全身,她彻底清醒过来,掩面软瘫在地面上,嚎啕恸哭。
她的哭声惊动了小巷里的左邻右舍,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其中有人认出了费嫂,一声惊呼:“这不是以前冷先生的媳妇吗?”
“是啊,冷先生都搬走十四年了,怎么到现在才出现?”也有人记起了往事,惊奇地问。
费嫂满脸泪水,只顾跪着哀求:“告诉我,我家成胜,还有我的孩子都在哪里?”
“唉,冷先生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撂下,谁都不知道究竟去什么地方。”
费嫂绝望地再次嚎哭,人们虽是同情她,也只能劝说几句,也有无奈摇头的:“你家凝月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了,可惜冷先生一个人带着仨个,不容易啊,记得那天夜里下了鹅毛大雪,天冷得都冻住了,可怜了孩子们。”
凝月……费嫂猛然停止了哭泣,扬起脸来,颤抖着双唇:“凝天,凝月,我的孩子!”
原来,香巧要找的宋大哥竟是她的亲哥哥啊!那么上次救她性命的,那个假扮殷家小姐入宫的凝月原是她的亲生女儿,如果找到了凝月,她就能找到家里所有人的下落了!
费嫂心内悲喜交集,十四年的朝思夜盼,总算盼到亲人重逢的那一刻,怎不让人激动?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到京城去,找到女儿凝月。
告别了小巷人家,费嫂即刻动身折回京城。
两天后,风尘仆仆的费嫂出现在了庆陵王府门口。她远远地端望气派非凡的王府大门,想看到凝月的马车或者帘轿出来。
王府大门守卫森严,守门侍卫直挺地站着,面无表情。门楼周围寂静,连乌鹊也是无声地贴檐而过,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天空蔚蓝得不见一丝浮云,重殿层檐折射出金色的光彩,映得伸出高墙的虬枝蔓藤都染了绮靡浮华的气派。
这些繁华的景致丝毫引不起费嫂的兴趣,王府太安静了,安静得费嫂心里愈发忐忑,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好容易总算看到府里颠出一乘蓝呢大轿,费嫂见轿子两边全是家丁护着,以为是府里的什么男眷,也不去在意。岂料轿子里面的人好像认得她,径直朝这边过来。费嫂睁大了眼睛,突然预感到了什么,慌忙朝一个街面跑,没跑多远,后面的几名家丁追了上来,在僻静的街口拽住了她。
费嫂死命地挣月兑着,蓝呢轿子里步出殷其炳,脸色死鱼般的灰败,阴沉的眸子里,已迸裂出令人可怖的戾气:“赵秀娟,你还知道回来?把她带走!”他喝令着,那些壮丁很麻利地反手捆住费嫂的双手,塞进了大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