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轻眉从不安的情绪中醒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口气,额头上渗满冷汗。
“小姐,你怎么了?”莲心打起纱帐见到她脸色煞白,满眼的怨恨,不由得蹙眉。
唐轻眉捂着胸口的手,缓缓攥成拳。她又梦见前世唐轻柔、徐世恩,是怎么将自己和刚出生的宝儿杀害。每每梦到,都要再次经受同样无边的恐惧,如凌迟一般痛苦。再想到唐轻柔不但没有被自己设计害死还勾搭上太子勤。就心烦气躁,肝火直冲脑门,忍无可忍的就像自己在不做点什么。就会忍不住直接拿把剑冲到太子府,将唐轻柔碎尸万段。这时候就好的办法就是去乱葬岗,让师父收她为徒,似乎这样,才能好受点。
“莲心伺候我更衣,我要去城郊的乱葬岗。”
唐轻眉掀被,下床。
“啊?您还真去啊?”莲心脸色紧紧皱眉,“我听说那里半夜闹鬼。”
唐轻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鬼,自己不就是个死而复生的鬼魅?而且还背负了血海深仇!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再让她觉得害怕的。
她踞着绣鞋,走到梳妆桌前坐下,“我已在唐氏族屋与乔国策立下五年的誓约,就没有任何理由退缩。只要师傅肯教我,就算有鬼又何妨?”
莲心给她梳妆打扮,看着铜镜里她的稚女敕面容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决然与沧桑,不禁暗暗感叹,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小姐了。
唐轻瞧见莲心用篦子去沾茉莉花的头油,蹙眉道:“按着男子的样式装扮,毕竟是半夜。”
莲心脸一红,有些羞愧自己思虑不周,讪讪笑道:“还是小姐心思缜密,要不要叫上家丁一同前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你给我备好东西,我骑马前去即可。”唐轻眉从刻有荷花的黄色梳妆盒里拿了根男士的白玉鑚子递给她,侧目看见莲心担忧的神色安抚道,“你放心,我那长鞭可不是吃素的。”
莲心不赞同地道:“小姐,还是让奴婢跟着您吧。”
唐轻眉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阻拦。
天空像一个反扣的大黑锅罩在上空,乱葬岗阴寒的气氛,笼在无数个无名氏的坟包和横乱地森森白骨上,闪着幽冷的光。周围的树像是鲜血长大的,茂盛的很。大片片的野花如打蜡般色泽鲜艳,有数排带着刺的黑色长条,整齐地从灌木中伸出来,轻轻弯腰,,随着夜风诡异地舞动着。
莲心慌忙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观音玉相,嘴里碎碎念着阿弥陀佛。
头顶上盘旋数只乌鸦,发出惊心的尖叫。
莲心吓得差点失手摔落观音玉相,更大声的喊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急急如意令……”
唐轻眉听她胡言乱语地喊着,摇摇头道:“下次你还是不要跟过来。”
“那怎么行?小姐,你站在我后面,我们有观音大士护着!那些妖魔鬼怪不敢现身的!”莲心嘴上说的强硬,两只腿直打颤。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闪现。
“哇!”莲心吓的跳起来,慌忙躲到唐轻眉的身后。
却见唐轻眉淡定地躬身行礼,“徒儿拜见师父。”
“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张建波手里拿着个白皮纸的灯笼,幽冷的光照在他皱纹交错的脸上,像是从坟包里爬出的鬼。
不等唐轻眉回答,莲心便跳出来抢话道:“张大人,您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如此便吓着了,那接下来的课业我是没法传授咯。”张建波说着,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唐轻眉眸子一亮,“师父这是肯收下徒儿了?”
“看在你这么心诚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但是学不学的下去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张建波指着身边不远处的一堆白骨道,“今日教你学认骨。”
“你是说,让我们家小姐去模死人骨头?”莲心震惊地瞪大着双眼。
张建波点头,看着唐轻眉道:“想要治病救人就得先了解人体构造,如果连这个都怕,何谈治病?”
唐轻眉沉默地走到那对白骨旁,蹲下,拿起一根人骨,认真地问道:“师父可以开始了吗?”
张建波,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可以了。”
在莲心陪同唐轻眉来乱葬岗第十八个夜晚。乱葬岗出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原本横乱荒野的白骨全都被买进了坟包里,还用青石堆砌防止倒塌。
莲心烧完竹篮里最后一张白色冥钱,起身拍了怕尘土。看见张建波依靠着歪脖在树打瞌睡,鼾声阵阵。
自家金贵的小姐,鼻子里塞着白色的棉花蒙了面巾,蹲坟坑里认真的学习人体构造。莲心闻着腐烂的尸体味,忍不住将晚上才吃的饭菜,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大滩。
刚刚睡醒的张建波,看见唐轻眉从坟坑里直起身子,手里捧着一个快要完全腐烂掉的肝脏,借着冰凉的月光仔细辨认。他嘴角抽了抽,本来是打算两个月教会的课程,硬是被唐轻眉提前学会了近一个月。侧目看见莲心蹲在那里,哇哇,地吐。
他的胃一阵蠕动,隔夜的饭菜翻江倒海地从口里喷薄而出。
“师父!”站在坟坑里的唐轻眉,手里拿着半截干尸手臂,兴奋地朝着他挥舞。
张建波裹着油腻的袖子擦擦嘴角,走过去,“怎么了?”
唐轻眉拿着半截干尸手臂指着张建波道:“师父,徒儿已经全都记下了,请师父出题!”
张建波下意识地别过身体,随意指着坟坑里干尸的几处抽问。
唐轻眉干脆利落地回答出来,丝毫不差。
张建波突兀地问道:“你爹娘到底是怎么把你养大的?”
“啊?”唐轻眉拍拍手从坟包里跳出来,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莲心上前掏出绣帕拍打她衣袍上的泥土,横了眼张建波,不冷不热地道:“我家小姐自是锦衣玉食地长大,不比那宫墙你的公主差。”
唐轻眉蹙眉道:“莲心不得胡说,我一介平民怎能与公主相提并论,若让有心的人听了去还指不定怎么想!”
莲心慌觉失言,悻悻然地闭口。
张建波上下打量着唐轻眉,怎么看都只是个黄毛丫头,做事说话老练的像个经历很多事的老人。就好像这少女的躯壳里占据着另一个成人的灵魂,生出这样的感觉还是在阴森的乱葬岗,让他这个负责刑法的监察院主事,不免脊背发凉。
“你难道就不怕吗?”
“哎,没有办法啊,我更怕自己学医不精,日后把人医死。”唐轻眉说着如星辰的眸子被长而翘的睫毛掩上,稚女敕的脸上浮现少女的烦恼。
对嘛,这才正常。张建波心里大感欣慰,“接下来我就教你怎么用毒吧!”
唐轻眉以为自己听错,“师父,您刚刚说什么?”
“明天不来这里,去城南的八号胡同,张府找我。”张建波说着,慢悠悠地背着手,朝绑在歪脖子树旁的黑马走去。
唐轻眉拉来莲心问:“刚——我师父说教我什么?”
莲心忙着收拾唐轻眉解剖尸体的工具,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奴婢没听清,不过,我们明天终于不用再来这鬼地方!”
“嗯,叫贾管家找人每到清明就来烧些冥纸。我既然用了他们的遗体学医,就不能再让他们死后无人过问。”唐轻眉朝着乱葬岗满眼的坟包躬身行礼。
莲心眼角微弯,小姐到底是个心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