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祸 第二十八章

作者 : 夏鸦

殷倣正和徐静方研究如何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赈灾,陈德一脸纠结地走进来说:“禀王爷,刚刚收到陵水县告急文书。三天前,袁学政甩开了侍卫独自去查看民生,不幸被黑水寨土匪所擒,请王爷发兵相救。”

殷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徐静方飞快地观察了一下王爷的表情,也没有作声。

自从那天他被洪九打昏又被救醒后,事情发展简直比戏本还曲折。

所谓的仙长其实是流窜诈骗犯,还是一名将近百岁,还懂点仙法的……骗子,着实打碎了他一直以来坚信仙长都是正义威严仁爱的认知。他想他以后都不会喜欢看仙人的话本。

要不是洪九与小靖王及时赶到,识破景垣,不,现在该叫景施致的骗局,救了差点被法术操纵的王爷,还不知道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王爷自此小靖王离开后就一直怪怪的,后来从陈德嘴中才知道他烧掉的那个护身符是小靖王给王爷的定情信物。

知道这件事后,徐静方沉默了许久。

他脑中只有一行字来回碰撞:王爷勾搭上小靖王!

世上还有比这更玄幻的吗?!

这是老牛吃女敕草!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得有多糟蹋啊!!

相比之下,袁韶清算什么,难怪王爷毫无怜惜把人扔到土匪窝。

有鉴于他大逆不道烧了王爷的定情信物,每次见面都觉得王爷看他的目光像仇人。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决定还是少说话多做事。

陈德发现徐静方的反常沉默,瞥了他一眼,还在纳闷这徐结巴要成徐哑巴了?

没人提醒,殷倣在诡异的安静中寻思了片刻才想起来。

袁韶清不就是盛帝派来勾引他入瓮的孩子!

这个袁韶清真是个妙人,不知怎么被盛帝说动了来做这等事。他难道没有想过,事败是死路一条,事成他还是身败名裂,与死何异。袁铭山是当朝大学士,聪明人一个,怎么就舍得自家孩子走上这条路?

若非遇上阿宁引发了他心中的痴念,原本的殷倣是打算将计就计收了袁韶清,利用他来给盛帝送假情报。

袁韶清既然愿意为国捐躯,他又何必挡着人家忠心报国的道路。

只是他现在拥有安瑢的记忆,心性起了点变化,不像以前的殷倣喜欢放这样的人在身边折磨。

袁韶清此人不能留,在他曾经窥见的未来中,袁韶清没有死在朱安。这位可说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清风公子顺利回到沛京,在后来几年中做了一件大事,差点把盛帝气得早早龙殡。

天下大乱就要靠他了。

殷倣拿定主意,吩咐陈德:“立刻准备兵马,我要亲自领兵。”

“王爷不可!”徐静方惊呼,“您才刚过凶险,万万不可再次以身涉险!这事叫侯将军去便是。”

“我意已决,你等无须多言。陈德,去准备。”

陈德迟疑了少许,还是应是离去。

殷倣无视徐静方不赞同的目光,交代他全权负责府中事务。

这次去陵水县,他也有自己的思量。

若无意外,他这辈子都会一个没有灵根不能修仙的凡人,而阿宁的力量已经复苏。这个俗世对仙人有许多限制,阿宁不可能事事亲为。他能做的是在这短短的一生中变强,只愿他能依赖自己一点点,需要自己一点点,在阿宁的记忆中留下一点影子,仅此而已。

此生能与阿宁相遇,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

他真的不能再祈求更多。

只是,为何每次这样想着,胸口会痛得几乎喘不上气。

殷倣下意识地按住胸膛,徐静方担忧地看过来。

“王爷?”

“景施致我也一并带走,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静方,这里就交给你了。”

徐静方慎重地点点头,目送王爷挺直后背出去,总觉得王爷病好后整个人都变了,偏偏他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变了。

他揉揉耳根,后知后觉的发现王爷又把所有的事都扔给了他。徐静方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拿着理事的月俸却要操着天下的心……真是太忧伤了!

陵水县是朱安四县中最穷的地方,因为附近的田地都是沙石地,地下湿润却挖不出水,气候干燥,不适合种任何谷物,倒是水瓜长势可人。

水瓜是朱安的特产水果,陵水县出产的水瓜长得最好,巴掌大的瓜翠绿滚圆,皮薄肉脆中空无瓤,内有一口清甜的水,每年春末夏初和仲秋是丰收的时节。

只可惜这水瓜长得再好也卖不远,因为官府没钱修缮的官道,水瓜在运输中容易损伤,大半都是贱价卖给附近的乡镇,根本赚不了什么钱。这也导致了陵水县内的土匪多也最猖狂,人穷得一条裤子全家穿,吃都吃不饱还在乎一条贱命?

安王的五千人马开进陵水县时,清一色的骑兵把路旁的瓜田踩得稀巴烂,瘦得像人干的农人木然地看着军队在县城外清出一块空地安营扎寨,没过一会就像没事人般,拎起锄头拉着孩子回家。

年景好的时候,陵水县一年剿匪两次;年景不好的时候,几乎半年都在剿匪,农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今年略为不同的是,安王亲自出马了。

这风声一放出,有些精明的悄悄下了山,回家装良民。谁不知道安王剿匪最残暴,他根本不和土匪纠缠,直接放火烧山,家属与土匪同罪,一律砍头。太平县那事还没过两个月,杀鸡儆猴的余威犹在,谁那么傻敢轻捋虎须

也就黑水寨大当家曹铁头吃了豹子胆,看上水灵灵的学政先生,硬把人掠上山寨。

瞧这还没爽上几天,安王大军压境,山寨里的一百二十二名‘好汉’一夜走了七七八八。

曹铁头和他拜把子兄弟齐飞以及三名心月复还在美人床上做他们的春秋大梦。一觉醒来,山寨里人都跑光了,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哪还顾得上寻欢作乐,立刻出去查探敌情。

被锁在床上袁韶清第一次发现醒来身边没人,又惊又怕,马上用被子卷起身子,像只受惊的小猫缩在床角。

六天前他还在破落衙门中大骂安王派来的侍卫,说什么陵水县不安全,要加强警卫,实则是防备着他,担心他策反手下的官员。

他好不容易骗走那些侍卫,去见一位自称有重要情报的知情人,结果一进门就被麻袋套住,带到这里。

这六天来的折磨几乎让他精神崩溃,他从来没想到同性之间还有可以做那么多肮脏事。他像窑子中最廉价的妓子,只记得不断有人爬上床,说着不要脸的话,对他做那种事情。

他反抗过,挣扎过,也试着自杀。

自小父亲就教过他‘士可杀不可辱’,他一直以为自己有宁死不屈的傲骨。

但是当他成功打碎那些人用来灌水的碗,捏着那块碎瓷片,他颤抖着搁在手腕上,始终下不了手。他阖上眼,想着往脖子上一拉,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惜功亏一篑,他拖得太久,那些人去而复返,见他想自杀,又羞辱了他一通。

那些人给他下药,窑子中教妓子的那种,曹铁头说这玩意会让人上瘾,以后他会求着他们上他。

袁韶清被他们玩得死去活来,他是怕了,真的怕了,学会用嘴手伺候男人,刻意奉承只为了好过些,不至于每次完事都是一身伤。

他变得这么下贱,都是安王的错!是安王毁了他!

袁韶清愤怒悲哀地紧紧捉住被子,手背的骨节泛出渗人的青色。

屋外传来人声,他吓了一跳,怕那些人又回来折磨他,惊恐的眼泪忍不住滑落脸颊。

脚步声停在窗下,曹铁头大声呵斥,齐飞阴阳怪气的声音,二人还是三人的说话声时高时低。袁韶清直觉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以这些土匪几百年没沾腥的猴急,早就进来变着法子折磨他。

他不敢靠近窗户,脚上还有铁链子,一动就乱响,他竖起耳朵偷听。

‘安王’、‘军队’、‘逃去哪里’、‘带上小浪妇’这些断断续续的字句组合在一起,袁韶清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难道是安王发兵来救他?!

等他获救后,他一定叫安王把这些土匪都碎尸万段,不留一个活口!

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该死!

他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仿佛已经可以看见整个山寨被血洗的快意场面,房门被一脚踢开!

“妈的,老子活不成了也要带个美人儿下地狱!”

袁韶清没看清楚来人,就被人粗鲁地一把揪住头发拉下床。

“不要!放开我!”

袁韶清羞愤欲绝地挣扎着,扭动的身子只引来围观者的yin笑。

山寨被大军包围得个水泄不通,安王也不派人来招降或谈条件,他们隐约知道,大概是无法活着走出这里。既然如此还顾忌什么!死也要做个快活鬼!

这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

山寨外围设下了许多陷阱,伤了一些马匹和士兵,由于大部分的土匪早就逃走了,无人防御,一下就被安王的军队攻下。

殷倣骑在马上,四周火把通明,将整个山寨照亮得如同白昼。

士兵很快找到了那几个死到临头还寻欢作乐的土匪头子。那几人也真是令人十分无语,见士兵冲进来,大笑着拿起床边的刀自刎,临死还光着身子,腿中间那玩意竟然还硬着。

更让人无语的是,王爷吩咐要保护好的袁学政luo着身子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血,像女人一样尖叫着昏倒。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全都暴露在火光下,为首的几位士兵面红耳赤找了块干净的布把人包起来,像提粽子似的提出去。

事后殷倣命人一把火烧了山寨,这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剿匪,大家都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怎知,这才是一个开始。

^…………^

黑水寨的火烧了一天一夜,把山下的陵水县人烧得心慌。

匪剿完了,安王没走,反而把县里唯二的铁匠招进营中。如此过了三天,骑兵们挨家挨户把陵水县内外的人都集中在清空的田地上。

其实以前剿匪后也有训话的场面,只是没一次像今天这样对着五颗血淋林双目反白的人头和周围杀气腾腾的士兵。

殷倣穿着一身银亮盔甲坐在台上,陈德站在台前,左右手各有一个烧得红彤彤的铁炉和铁烙。

“陵水县的子民听着!”

陈德拉开嗓门大声说,场中忐忑不安的人群安静下来,脸上露出怯色的妇人,躲在大人身边的孩子,眼中闪动着不屑的男子,长期食不果月复的枯黄脸孔都齐齐看向他。

“陵水县刁民众多土匪成窝,扰乱法纪祸害乡民。安王特意请来垣道长,以仙法约束尔等刁民,凡心存邪念者、作恶者、不思悔改者,将终身为奴,世世代代子孙也入奴籍,永不翻身!”

陈德说完往身后一摆手,改名为垣道长的景施致硬着头皮站在殷倣身侧,顶着台下针似的目光,裝模做样地摆出世外高人的风范。

他内里迎风流泪,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上次的骗局至少还有颗塑金丹当报酬,这次他连个屁都没模到,不但多年收藏充了公,免费劳力还要劳心。这世上绝对不会有比他混得更惨的修真者!偏偏他还不能拍拍**走人,他是真怕了那个小靖王,也不知是哪路神仙转世,这么凶残!

台下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这位王爷要搞什么,说得这文绉绉的谁听懂?

陈德大声说:“曾在黑水寨下过草的走上前!”

没人动。

当他们傻啊,这时谁承认谁倒霉。

陈德早料到不会这么顺利,拿出花名册点名:“程朝富!”

人群中有人脸色惨白,身形才动马上被一旁待命的士兵锁住双臂押上来。

“我不是!我没有啊!我是正正经经的庄稼人!!”

程朝富挣扎着,抵死不认。

陈德扬扬手中的名册,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可是你们寨主曹铁头亲笔写下的结义名单,黑水寨一百二十二名好汉全记录在册。这有你们的手印,家住何处以及身上特征,难不成全是他捏造出来的?”

程朝富当场瘫软在地上,不止是他,人群中大惊失色的人全被士兵一并捉了,总共有三十八人。

当年黑水寨初成立时,曹铁头要众人在名册上按手印,就是担心其中混了官府的细作或有人反水,这本册子一直被曹铁头保存起来。他们经常是在剿匪前分散回家当农人,等官府走了又上山落草。官府历年来剿匪不下百次,黑水寨都没有完全覆没,多少有这本册子的功劳。

谁想到这本册子竟被搜出来了!

陈德命士兵压住他,从铁炉中抽出烧红的铁烙,依稀看见上面有个烙纹。

“此乃仙家法术,但凡烙下此印者,世代为奴!”

他拿起铁钳子印在程朝富脸上,男人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烧焦肉的气味传开,人群中有人当场昏倒、呕吐、哭泣,小孩子们都被大人紧紧捂住眼,发出细小的抽泣声。

陈德拿开铁烙,程朝富左脸颊上被烧红的肉上烙下一条黑色的龙不龙、蛇不蛇的东西。

景施致脸色有点发白,他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奴隶印,没想到那印记传来似曾相识的契约波动。

在修真界,有一种无法消除的仙奴印,哪怕割皮剔骨也去不掉,除非死了转生,否则就算换了副身躯,这个仙奴印会追随一生。一旦被烙了仙奴印,这人的生死操纵在主人一念之间。

盛元宫中也有十几个这样的仙奴为各殿使用,只是这仙奴印需要修行极高的造印者,据他所知整个盛元宫不过就三人能施此法。

至于会不会世代相传,他就不知道了。在修真界很少有人愿意孕育孩子,毕竟孕育孩子需要‘吃’母体的修行,除非有特殊原因,哪怕是有同生契的道侣也不会想要孩子。

他没想到在俗世居然能看见这么高级的奴隶契约,理所当然认为这个烙印是小靖王交给安王的,完全没有怀疑安王安排他继续当骗子的意图。

但是,这么高级的东西用在这些凡人身上……小靖王你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吗?在修真界里,仙奴印都是用于约束实力高强的人,这些凡人不经打又不会法术,真不知能用来做什么。

程朝富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然而事情并没有停在这里。

士兵押着程朝富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也在他们脸上烙了印!

程朝富疯了般跳起来,不顾一起地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有本事冲你爷爷来!欺负女人和孩子算什么!天杀的!可怜我儿啊!”

女人目光呆滞地搂着两个哭得喘不上气的孩子,满脑子回旋着‘世代为奴’四个字,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殷倣慢慢站起来,气势逼人。明明隔了一个高台,在场每个人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威压。

士兵们齐齐单膝跪下,大声呼唤‘王爷千岁’。

他伸出手,掌心向下,肃静的气氛连情绪激动的程朝富都被吓住,士兵把他压在地上,堵住他的嘴,免得他扰了王爷说话。他两个孩子早吓得拼命抽泣打嗝,缩在昏倒的女人身侧不敢乱动。

“你们扪心自问,自本王来到朱安后,可有加赋税,可有圈地,可有霸占民房强抢家产?”

人群中有人露出不屑,也有人若有所思,还有人低头数着地上的沙砾。

“本王勤政爱民,虽不能说是爱民如子,但也没做出什么劳民伤财之事。”

有些老人点头。

“朱安穷,有地也没法种,种了也养不活家。本王实行以农养兵,以兵屯田,农忙时各自回家务农,农闲时回兵营练兵,每月还有粮饷,这样算不算是好事?”

下面没人回答,这法子在临平推广,到了陵水县却完全行不通。不单是陵水县,太平县也是如此,这里的乡民世代为匪的多,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很难改变。

“本王一心为子民造福,尔等非但不感恩,还绑架伤害官员,窝藏匪徒,顽固抵抗。尔等视法律为无物,既然尔等不愿本王以子民视之,那便世代为奴,以警世人!”

殷倣明明语调平稳,没有生气怒喝,偏偏让人觉得最后那一句如雷贯耳,心生畏惧。台下的乡民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这等人物,胆子小的早瘫软在地。景施致站在他身边,也吓得心肝直颤膝盖发抖。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安王的凶残不输小靖王?

“来人,行刑!”

安王一声令下,士兵捉住那些名册上有名的‘好汉’连同他们的家人,逐一在他们面上烙印。

有几人耐不住痛,满地打滚,手拼命抓脸,把脸上抓得血肉,那烙印却似生了根,每次抓烂了又复原。

被迫看着整场酷刑的百姓吓得不敢喘气,这果然是仙法!你们没见那人把脸皮抓下来一半,那印子竟像活的,贴在骨头上!

殷倣冷冷地扫了台下一眼,转身回去。

这杀鸡儆猴还没完,他还要派兵去捉拿那些逃去其他乡镇的‘好汉’。

既然怀柔没有用,他就用铁蹄踏平整个朱安。

只有把朱安紧紧捉在手中,这样才能给阿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

袁韶清站在帐篷中听着外面的哀嚎,嘴角掀起一抹冷淡笑意。

现在才来惩治这些刁民,谁来还他一副清白的身子?!

他来到陵水县所做的一切就像一个笑话,他怎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感化这些刁民,策反安王手下的官员?!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些恶心的男人压在他身上,用他们肮脏的手模遍他身体的里里外外,强迫他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动作。

他是那么无助,他呼叫着,却没有人来救他。

所有的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盛帝,父亲,安王,小靖王……袁韶清把下唇咬出一道血印。

像是感受到他的怨恨,侍卫簇拥下的安王从远处望过来,袁韶清透过帐篷的小窗户遥遥与他的目光碰撞。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一个人。

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就能对自己做这种事吗?!

安王殷倣,我不会放过你的!

殷倣冷漠地转开视线,走入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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