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祸 第三十二章

作者 : 夏鸦

北郡唯一的产业是中部的石场,除了定时送石料的队伍,路上的人并不多。二人一骑专挑小路走,避人耳目倒是容易。

跑了一夜一天,就算二人不累,千里马也受不了,殷倣找了处有水源的地方暂时歇脚。

马趴在小水池前完全不想动,鼻子直喷气的哼哼。

殷倣熟练地架起枯枝生火,从马背上的小行囊中取了块芝麻烧饼和两条牛肉干分给殷玉宁一份。

殷玉宁摇摇头,他一点也不饿,炼化三成已可辟谷。

殷倣见他脸色白得像羊脂玉,一点血色都没有,之前顾着赶路和躲避追兵,这疑问一直悬在心头。

他一手握住殷玉宁的双手,入手冰冷,再模他的额头,体温低得吓人。

“哪里不舒服?哪里痛?”

殷玉宁摇摇头,早痛得出不了声,识海中越来越暴戾的雷电四处撞击试图找出途径离开。

殷倣也顾不得合不合礼数,把人抱进怀中,用披风裹住二人,捉住他的手一通揉搓,白得像玉雕的手上才见一丝暖色。

他模模殷玉宁的面庞,总算没有刚才那么冰冷。按理说神力复苏身体应该会被炼化,不会再有病痛。即使有疑问,他也只能放在心底,否则阿宁一定会怀疑他怎会知道这些,总不能又把景施致抬出来,那家伙连半桶水都不是。

他安慰道:“别怕,我带你回去找刘太医,他精通养生之道,很快你就会好起来。”

听出他话中的紧张和关心,殷玉宁不禁一笑,他这不是病,吃什么都没有用。只要找个隐秘安全的地方,给他三天时间就没事了。

殷倣见他忍着不舒服还轻笑,真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肉里。为上神时,重华没过得多逍遥自在,为凡人时,更是一杯辛酸泪。这都是安瑢、安明和明辉欠阿宁的,若事情能从头来过,他一定不惜一切也要护住他,哪怕是与天帝反目。

殷玉宁靠着他的胸膛,低声说:“王叔,我没事,等景施致回来叫他帮帮忙就好了。”

“盛帝他……没有对你下毒手吧?”殷倣略为迟疑地问,盛帝与修真者勾结,不知那人有没有给盛帝什么丹药。神并非是全知全能,修真界中有些丹药对神也是有效的,只是知道的人不多而已。

“呵,怎么会,我毕竟是他的亲侄子,靖王的遗月复子,下面有多少眼睛盯着。我才进宫就出事,他有理也说不清,只要他还想要名声,就得防着别人对我出手。”

一下说出这么多话,殷玉宁疲倦地阖上眼。在皇宫中他看似过得舒适,其实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不能显示出任何不同,过得简直比囚徒还不如。

所以殷倣出现时,殷玉宁想都不用想就跟他走了。下意识中,他愿意相信殷倣,也放心殷倣,这个男人不会伤害他

殷倣揉着他的手说:“没事就好,等回了朱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王叔给你撑腰。”

殷玉宁点点头,不是没有听出他话中暗藏的宠溺,但他现在无力分心细想。他必须留点力气控制住识海的雷电不要泄出来,伤了自己没关系,他的身体至少还能复原,殷倣可经不住那雷霆之势的攻击,只怕肉身都会化成灰。

火焰渐渐变小,殷倣捡起堆积在一旁的枯枝扔进去,一串火星飘起,火势又强起来。

夜色沉重,月光清冷,山中寒风盛起,殷倣痴痴看着怀中沉睡的少年,只觉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时刻,连身处的荒山野岭都变得那么优美静好。

殷玉宁突然睁开眼,绿眼中寒光盛起,冷冷扫向全是枯草乱石的远方。

殷倣掩饰好不小心泄露的情绪,低声问:“怎么了?”

殷玉宁站起来,神情谨慎示意噤声。他侧耳凝听了片刻,虚空画了一个阵法落在殷倣脚下。他已经顾不上解释,也不知该如何向殷倣解释自己懂阵法,还有之前的突然消失,明明自己没有灵根却能施法术。

殷倣看符印知道这是个有隐蔽作用的防御阵,他立刻紧张起来,究竟是出现了什么叫阿宁如临大敌?

殷玉宁传音入耳:“王叔不要作声,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离开这个圈子。”

殷倣点头,明明内心焦急如焚,无奈自己是个凡胎,根本帮不了阿宁,他能做的只有尽量不拖后腿。

殷玉宁佈置好后,只身向荒岭深处走出。

半枯的芒草渐渐稀疏,大块的石头取代了树木,前面的地上是一个白色深坑,四壁都是一层一层的巨大台阶以螺旋的形态延伸到底部。

这是一个已经遗弃了许久的采石场。

殷玉宁在百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高空。

漆黑的天空中,星子坠落划出一道美丽又飘渺的金光,垂直坠落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

那点微弱的星光落到地面时,没有惊天动地的震动,没有漫天飞扬的尘埃,轻柔地扇起一阵微风,光中化出一个人形。

青年的黑发被一顶金珠玉冠束住,白色祥云的三重衣,金腰带白色灵兽皮靴,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唯一违和的地方是他额头上多了一只睁开的竖眼正上下移动,似在观望四周。

殷玉宁脚下的圆形阴影没有因为光亮而改变方向,若仔细观察能隐约看见有些东西在里面游动。

“重华,你看起来真弱。”

青年笑着,仿似朋友之间谈天说地的语气,很容易令人产生亲切的错觉。

殷玉宁没有一点愉快的感觉,心底蔓延的憎恨几乎让他失控地冲上杀了这人。他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人一边微笑着,一边把憎恨注入他的身体,嘴上说着最美丽的词语,手下却做着最卑鄙的事。

以前他分不清,但是现在他知道了,这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情绪,他不能再受这种情绪的影响而失控。

“你不会是来和我叙旧吧?辉太子,你到底想怎样。”

殷玉宁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压制内心翻腾的情绪上,语气平静得可怕。

明辉温柔地注视他,伸出手。

“我来接你回天宫,我已经明白了,我们应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我一点也不想去天宫,每次看见你就让我作呕,不要搞得好像非我不可的样子,我们只能是敌人!”

殷玉宁退回一步避开他的手,无比厌恶的眼神让明辉自信的表情出现了一抹微小裂痕。

明辉苦恼地说:“我们的婚约是上古决定的契约,你不和我在一起,你还能和谁在一起?”语气像是在哄闹别扭的小情人。

“我宁可死!”

殷玉宁说话的同时把早就暗藏在袖下的火焰符扔出去,他知道这不足以伤到明辉,另一手点在眉间,直接把识海中的雷电释放出来!

金色火海围住明辉,张狂的火焰掩盖了他的身形,白色雷电以殷玉宁为中心猛然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万物成灰!

识海中一下空了,殷玉宁摇晃了几下,身上的衣服被扩散时产生的戾风削破了好几处,尤其是袍角和袖子,几乎成碎布。没有完全炼化的身体果然受不住这股雷电威力,五脏六腑都有种烧焦了的感觉,喉咙压住一股拼命往上涌的腥甜,脚下阴影中的东西蠢蠢欲动。

他还得分神传言安抚脚下的东西,别出来,我没事,宝宝要乖乖的。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让这些家伙出来了,他根本控制不住它们的狂化。

阴影中几乎要浮出来的东西又沉下去,仍是不甘心的不时露出一点波动。

火海中伸出一只手,掌心打开,火焰全被收进去,变成一点萤火,摇动了几下便熄灭了。

明辉分毫无损地站在原地,他拂拂衣袍,扫去那不存在的尘埃。

殷玉宁眼瞳收缩了一下,原本他也知道肯定不能对明辉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一点伤害都看不出来?要不是明辉的实力比他上一次见面时增长了不少,就是自己弱得连自己都看不起。

破碎的袖子下,五指卷起,指甲深深扣进肉中。

明辉平静地说:“重华,你看起来不太好,还是和我回天宫吧。我可以解开你身上的封印。”

殷玉宁硬咽下嘴中的腥甜,垂下眼,“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一瞬间,他显得这么脆弱,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那强行释放的雷电果然伤他不轻。

明辉踏前一步,明明中间隔了几十步,他一下就到殷玉宁身前,及时扶住他。掌中的胳膊细得好像一用力就会断掉,他卸去一些力气,小心翼翼地把人拥进怀中。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那日,精致的小人儿躺在裂开的蛋壳中,脆弱得似乎风一吹就会消散,那双让星河都沉醉其中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样子,他竟然破天荒的感到一丝内疚。

他柔声说:“何必这样勉强自己?有天地契约为证,我们本该是夫妻一体,伤害了你就等于伤害了我。以前是我不懂,令你伤心了,以后不会再这样,我发誓。”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心诚意的这样想。

既然无法逃开,那就只能接受。天宫需要天地契约延续下去,无关爱恨,作为新天帝,他都应该履行约定。

扇子似的睫毛掩盖了他眼中的冰冷,殷玉宁轻声说:“……你怎么不发誓去死?”

他抬起头,嘴角翘起一抹妖魅的笑意。

明辉愕然,正欲开口,一阵迟钝的痛楚从右侧腰间散开,全身的力量像失控般涌进那一点!

他愤怒地甩开殷玉宁,少年的身子横飞出去,连带着一根黑色细长的刺抽离他的月复部,白色衣袍迅速被血色染红。

殷玉宁早料到如此,镇定地将手中长刺插入地面,坚硬的岩石地像豆腐一样被拉出深沟,他飞出五六十尺才定下来。

明辉那用尽全力的一甩让他伤上加伤,一口鲜血喷出来,连耳朵里也渗出血丝,顺着脖子沾湿了玄服的衣领。

殷玉宁感觉被烧焦的五脏六腑都移位,甩他出去的人也同样不好过。

明辉皱紧眉头捂住伤口,以往这么点伤一下就会愈合,为何他的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还觉得自身的能量不断从伤口流失?!

白色的衣袍染红了半边,历来以风光月霁示人的辉太子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愤然怒喝:“你对我做了什么?!”令他心慌的是,他从未被人近身伤得这般古怪,言词间再难掩饰暴戾杀气。

殷玉宁抹去嘴角的血迹,吞咽了几下把堵在嗓眼的血压下去,抽出稳住身形的长刺横在胸前。他知道一旦真打起来,自己的胜算少之又少,他在赌明辉不敢与他同归于尽,他在赌天帝的位置对明辉的吸引力有多大。

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输!

“你从未见过我的兵器吧,辉太子。”殷玉宁笑,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在月色下显得如此妖异又不真实,他缓缓模过刺身。“它有个名字,你一定听过。”

“……”

明辉又惊又疑地看着那根被殷玉宁横在胸前的长刺,足足有五尺长,通体幽黑几乎融进夜色中叫人难以辨认,难怪他刚才完全没察觉。

他不是没有听过那些仙子们故意在他面前说起月重华的凶名,月重华有把名字很古怪的剑,据说这把剑遇神弑神遇仙诛仙,见过这把剑的人都死了。

明辉按住伤口的手微微收紧。

殷玉宁轻轻拂过刺身,真可惜,只能让它以这种形态出现。若是它以苏醒的形态出现,所做的伤害何止这点。

“蛀骨销魂,是不是很好听?哪怕你是大罗金仙,一旦被它所伤,伤口永远都好不了,体内的仙气会从伤口散开,慢慢的,直至散尽,然后是修行,最后是灵识,直至神魂消散。”

几句话的功夫,明辉已经冷静下来。他才不相信天下有好不了的伤口,他不是脆弱的凡人,他现在已经是天帝了!他背后是整个天宫,拥有最好的炼丹师、最好的阵法师和最好的医师。月重华却什么都没有了,被流放到人间,自己随便一个根手指都能捏死他。

不,不能捏死他。若他死了,天地契约便无效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而已,没有了深渊给他撑腰,他迟早都会是自己的!

明辉封住伤口,这个小法术虽然没有办法修复,却能让伤口的时间停止,足够自己做完计划中的事。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殷玉宁,无形中释放威压,他知道凡人的无法承受这种威压,他要他跪在自己面前!

殷玉宁冷傲地迎上他的目光,仅靠蛀骨销魂撑在地上,不让自己透支的身体倒下。

在明辉还有十几步就快到殷玉宁跟前时,一声惊呼从殷玉宁身后传来。

“阿宁!”

殷玉宁心头一紧,不禁暗骂,这时候你来凑什么热闹!

明辉脚步一顿,神情莫测地审视那名莽撞的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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