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祸 第三十七章

作者 : 夏鸦

殷倣等齐了人,不敢在许家集停留太久,次日天未亮就启程。m

芜花想着自己飘得快,决定留下来与乱葬岗的鬼头交流一下修炼心得。这鬼头的修为远低于芜花,对攻击和防御的法术却比芜花懂得多。自从城隍庙前差点被擒,芜花发誓不要做个手无捉鸡之力的鬼修,五百年的修为竟然连个才出生的魇物都不如,说出来都怕给菩萨丢脸。

殷倣照旧和殷玉宁同乘一骑,三名侍卫跟随左右,景施致前面探路,洪九留在后面断后。

他们走了一段官道,在无人的地方转上山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去雁过县。

殷玉宁依旧是脸色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被殷倣紧紧护在怀中像尊没有生气的玉女圭女圭。其实他的身体早就没事了,之所以还以这副样子示人,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实力。他想看看那李赫渊会不会上钩。

从许家集到雁过县大约是八天的路程,快马五天,殷倣担心殷玉宁受不了,决定在林中休息半宿再启程。

洪九隐身于暗处,远远窥见殷倣温言细语地照顾殷玉宁,眼中精光闪过,慢慢俯。

他传音给殷玉宁说有要事相告。

坐在火堆旁的殷玉宁转头看过来,和殷倣说了句什么,起身走去身后的林子。

洪九身形一隐,也跟过去。

殷倣看向洪九之前隐藏的方向,除了一片黑压压的树影外,什么都没看见。

他默默坐在火堆前,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他脸上的阴霾展露无遗。

殷玉宁走进林中深处,这里已经看不见火光,四周漆黑,茂盛的枝叶挡住了星光。

洪九如鬼魅般出现在殷玉宁身后。

他恭敬地唤道:“主人。”

殷玉宁转身看着他,“究竟是何事需要单独面谈?”

洪九舌忝舌忝有些干燥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段以诚有问题,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有两种不同的味道。”

“哦,你说清楚些。”

“修真者身上都有一股独特的味道,每个人都不同。段以诚身上却有两种味道,就像是两个人在一个身体里。”

“那两种味道都是修真者的?”

“是的。”

殷玉宁嘴角微微翘起,向前移动了半步,轻声说:“洪九,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你看起来似乎很犹豫,是什么让你显得这样为难?”

洪九紧绷身体,垂下眼,“没有,主人,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他没有抬头看也知道殷玉宁在打量他,主人已经起疑了么?不,他自问没有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一切都照他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他僵硬地站了好一会,才听殷玉宁说:“既然无事你就回去吧,这点大的事也要当面说,下次传音即可。”

“是,主人。”

殷玉宁越过他身侧向营地走去,洪九低头数着他的脚步,一二三,猛然回身伸手向前一刺!

他手中感到利刃穿过衣服插入肉中的感觉。

殷玉宁转身打开他的手,月复部又被他早藏在袖中的雄匕捅中,这一下被背后的雌匕伤得还重。

殷玉宁握住他持着雄匕的手,冷清的声音像轻烟飘过耳边。

“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

洪九和他几乎贴在一起,殷玉宁冰冷的手紧紧钳制住他的手,他抽了几下都没有能抽动,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雄匕已经插入殷玉宁体内,按理说,他这时应该疼痛不堪流血不止才对,为什么他看起来这样平静?

巨大的疑问从心底升起,洪九莫名地生出一股畏惧。

这时,殷玉宁又做了一件让他惊骇不已的事——他把雄匕深深按进自己体内。

“你——!”

殷玉宁冷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惊讶?”

洪九立刻想到他也许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幻境!

魇物是天生的幻术高手,它们能创造幻觉也能破解,但是洪九很快发现,这都是真的!

“……主人,为什么?”洪九后怕地示弱,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殷玉宁,企图博取同情。

殷玉宁笑,白玉脸上带着一抹明显的讽刺。

“我能给你的,也能取回。我要拿回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为什么。”

“主人!”

洪九顿觉不妙,但是已经太迟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身上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往下掉。

殷玉宁从洪九的另一只手中抽出雌匕,那匕首竟然溶入少年的掌心。再看他被刺穿的月复部,那雄匕不见了,被刺穿的肌肤自然愈合得不见一点痕迹。若不是他的衣服破了一个口子,还以为他根本没受伤。

洪九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一下黯淡,全身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殷玉宁没有在意他的转变,没有用的人不值得他的注意。他看向林中黑暗的地方,神情平静无波。

终于,一声轻叹响起,黑暗中慢慢走出一道人影,亦然是殷倣。

殷玉宁眼波闪动,心中微乱,他不想从男人的脸上看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殷倣看了洪九一眼,就移开视线,无论他下场如何都是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人。

洪九身上的魇物不断掉落地上,触地即死。洪九的身体原是由无数魇物组成,每跌出一只魇物,那片肌肤就凹下去一些,他半边手臂已经完全干瘪下去,形状十分诡异。

殷倣走到殷玉宁跟前握住他冰冷的双手,柔声说:“我们回去。”

殷玉宁没有动,只是平静地审视他的双眼。

“你都看见了?你不想问什么吗?”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失去了往日惯有的冷淡。

他不明白殷倣为什么不问,这究竟是信任还是害怕?

当他还是重华殿主时,除了姐姐,所有人都怕他。碰上个说喜欢他的,当他割下那人的头颅时,那人眼中流露出和其他人无异的害怕。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他不信那人说的喜欢,因为他可以看穿那人心底隐藏的算计。

现在他没有的天眼,看不见殷倣内心的想法。殷倣会不会也是这样,嘴里说着喜欢,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殷倣微笑着叹了口气,轻轻抚过他耳后的发丝。

“阿宁,王叔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王叔都给你撑腰。”

也许他没有了神力,也许他只是个凡人,无法呼风唤雨,无法永远陪伴他,但是在这个世间,他还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让阿宁活得更恣意些。

殷玉宁似乎在考虑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沉思半晌,他问:“即使我想要的是天下大乱?”

殷倣毫无犹豫地点头,“如果这是阿宁的希望,王叔会尽力而为。”

“……为什么要帮我?”

对着少年疑惑的目光,殷倣的心头泛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楚酸疼和无尽的后悔。

明辉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完全依照他喜好生成的天后,他却不知珍惜,将重华变成现在这冰冷无情的样子。以神族的年龄算来,重华现在不过幼儿期,也就是凡人五六岁的光景,还是什么都似懂非懂的年纪,却要面对被拒婚这种难堪的事情。

他后悔等了这么久,如果他当时能勇敢些,薄情寡义些,在深渊九姬来天宫问罪时大胆提出求娶重华……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他们谁也回不到那天去改变那个错误。

“因为王叔喜欢你,希望你能快乐。”殷倣真挚地说。

殷玉宁冷声问:“那你想当天帝吗?”

殷倣不知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天帝啊,即使在他还是安瑢时都不曾想过,更何况是现在。

他实话实说:“我没有资格当天帝。”

“那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殷玉宁固执地追问。

殷倣淡笑:“不想。”他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若不是他想要的,就算给他天帝之位他也只会弃之如敝屣。

殷玉宁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看出他是不是在说谎,但是在殷倣的眼中,他看见的是不熟悉的情感,似乎自己是他眼中的唯一,被珍惜,被宠溺。

被殷倣握住的手微微发热。

他垂下眼,其实他是不相信明辉口中那些关于殷倣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不由自主的倾向殷倣,总是认为他不会害自己。可是,若说到喜欢……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明辉的喜欢也好,盛帝的喜欢也好,都叫他恶心。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喜欢另一个人,总会有点原因。明辉的喜欢是因天地契约,盛帝的喜欢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可以利用的地方,就连四福和老管家的喜欢都是有因由的,若他不是靖王的嫡子,谁会高看他一眼?

殷倣见他不语,担心他想歪了又不愿打断他沉思,只是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揉搓。

殷玉宁心思转了千遍,碧眼中闪烁着一股决断。

“王叔,你可愿生生世世陪在我身边吗?”

殷倣闻言,惊喜是有,心跳微乱是真,可看进殷玉宁的眼中,少年的眼神是那样清冷,他顿时心凉半截。

“阿宁……”他突然问不出来,这不是自己祈求的吗?哪怕阿宁不爱他,他也要留在他身边。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阿宁愿意,他都会奉陪。

他坦然地回答:“我愿意。”

“王叔,这是你许下的承诺,不要背叛我。”

殷玉宁反手捉住殷倣的手,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手心钻入自己的手心。殷倣没有抗拒,任由那东西游走到心脏的位置,一头扎进去。

一阵剧痛让殷倣白了脸,紧皱眉头,气息都有些不稳。

殷倣痛,殷玉宁也不好受。他第一次用这秘法,撕裂自己的神魂,在殷倣身上种下神魂碎片,以后无论殷倣做什么都无法在他面前隐瞒。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将这个人紧紧攥入手心,他永远不会放他离开,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他紧张地注意着殷倣的表情,见他缓过来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松了口气。

“王叔。”

殷倣听他轻声唤着,感觉到他语音中的不安,不禁一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王叔没事,我们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了,还是赶快启程回朱安为好。”

他拉着少年的手走过洪九,洪九的半身已经变成一撇皮囊摊在地上,他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二人。

殷玉宁厌恶地说:“不用管他。”

殷倣也不觉得洪九值得同情,他只是以事论事地说:“他还有点用,若你不放心,在他身上烙下奴印,你要他生则生,死则死。”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赵启还是景施致,天剑门或是盛元宫,他哪个都不信任,更不指望能依靠这些人。

不知是不是那个秘法的缘故,殷玉宁立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些修真者背后都有自己的师门,哪怕他们现在看起来是站在同一个战地,一旦利益冲撞,他们首先维护的肯定是自己的师门。

“那就便宜他了。”

殷玉宁扬手把一颗细小的珠子打进洪九的眉间,洪九崩溃的身体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恢复原状。

洪九最后一根手指复原后,身上的禁制也同时解开,他扑到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向殷玉宁磕头。

“请原谅我,主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发誓!”

殷玉宁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由殷倣牵住手飘然离开。

洪九不停磕头,直到听不见二人的脚步声后慢慢站起来。

他阴沉着脸,模模什么都没有的眉间。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恶念,脑中突然剧痛,像有什么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脑子。

洪九抱着头,浑身发抖了好一阵,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死气沉沉地隐入阴影中。

远处的半山腰上,段以诚放下千里眼,眼中掠过一丝诡异。

千里眼可以看见千里外的东西,唯一的缺点是听不见声音。他怕被察觉,不敢用法术,看见洪九那惨状,还有殷玉宁身上的古怪,他无比庆幸自己的明智决定。

那小王爷身上的秘密倒是引起他的兴趣,没枉费他在段以诚离开宗门前种下神识,现在的段以诚已经完全被他控制住,段以诚的意识也被他锁住,不能干扰他的行动。

至于那李赫渊的事,还是暂时观望一下,等确定了再说。现在整个大庆国都被天剑门封了地界,进来容易离开难,他也不想引起绪秀姿的怀疑。

那紫霞仙子也是个可怜人,同门千人就死剩下她和三位长老,天剑门怕是不能长久了。

天剑门一灭,大庆国就是无主的地界。

‘段以诚’模模无须的下巴,另有一番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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