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倣等齐了人,不敢在许家集停留太久,次日天未亮就启程。m
芜花想着自己飘得快,决定留下来与乱葬岗的鬼头交流一下修炼心得。这鬼头的修为远低于芜花,对攻击和防御的法术却比芜花懂得多。自从城隍庙前差点被擒,芜花发誓不要做个手无捉鸡之力的鬼修,五百年的修为竟然连个才出生的魇物都不如,说出来都怕给菩萨丢脸。
殷倣照旧和殷玉宁同乘一骑,三名侍卫跟随左右,景施致前面探路,洪九留在后面断后。
他们走了一段官道,在无人的地方转上山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去雁过县。
殷玉宁依旧是脸色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被殷倣紧紧护在怀中像尊没有生气的玉女圭女圭。其实他的身体早就没事了,之所以还以这副样子示人,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实力。他想看看那李赫渊会不会上钩。
从许家集到雁过县大约是八天的路程,快马五天,殷倣担心殷玉宁受不了,决定在林中休息半宿再启程。
洪九隐身于暗处,远远窥见殷倣温言细语地照顾殷玉宁,眼中精光闪过,慢慢俯。
他传音给殷玉宁说有要事相告。
坐在火堆旁的殷玉宁转头看过来,和殷倣说了句什么,起身走去身后的林子。
洪九身形一隐,也跟过去。
殷倣看向洪九之前隐藏的方向,除了一片黑压压的树影外,什么都没看见。
他默默坐在火堆前,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他脸上的阴霾展露无遗。
殷玉宁走进林中深处,这里已经看不见火光,四周漆黑,茂盛的枝叶挡住了星光。
洪九如鬼魅般出现在殷玉宁身后。
他恭敬地唤道:“主人。”
殷玉宁转身看着他,“究竟是何事需要单独面谈?”
洪九舌忝舌忝有些干燥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段以诚有问题,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有两种不同的味道。”
“哦,你说清楚些。”
“修真者身上都有一股独特的味道,每个人都不同。段以诚身上却有两种味道,就像是两个人在一个身体里。”
“那两种味道都是修真者的?”
“是的。”
殷玉宁嘴角微微翘起,向前移动了半步,轻声说:“洪九,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你看起来似乎很犹豫,是什么让你显得这样为难?”
洪九紧绷身体,垂下眼,“没有,主人,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他没有抬头看也知道殷玉宁在打量他,主人已经起疑了么?不,他自问没有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一切都照他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他僵硬地站了好一会,才听殷玉宁说:“既然无事你就回去吧,这点大的事也要当面说,下次传音即可。”
“是,主人。”
殷玉宁越过他身侧向营地走去,洪九低头数着他的脚步,一二三,猛然回身伸手向前一刺!
他手中感到利刃穿过衣服插入肉中的感觉。
殷玉宁转身打开他的手,月复部又被他早藏在袖中的雄匕捅中,这一下被背后的雌匕伤得还重。
殷玉宁握住他持着雄匕的手,冷清的声音像轻烟飘过耳边。
“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
洪九和他几乎贴在一起,殷玉宁冰冷的手紧紧钳制住他的手,他抽了几下都没有能抽动,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雄匕已经插入殷玉宁体内,按理说,他这时应该疼痛不堪流血不止才对,为什么他看起来这样平静?
巨大的疑问从心底升起,洪九莫名地生出一股畏惧。
这时,殷玉宁又做了一件让他惊骇不已的事——他把雄匕深深按进自己体内。
“你——!”
殷玉宁冷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惊讶?”
洪九立刻想到他也许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幻境!
魇物是天生的幻术高手,它们能创造幻觉也能破解,但是洪九很快发现,这都是真的!
“……主人,为什么?”洪九后怕地示弱,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殷玉宁,企图博取同情。
殷玉宁笑,白玉脸上带着一抹明显的讽刺。
“我能给你的,也能取回。我要拿回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为什么。”
“主人!”
洪九顿觉不妙,但是已经太迟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身上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往下掉。
殷玉宁从洪九的另一只手中抽出雌匕,那匕首竟然溶入少年的掌心。再看他被刺穿的月复部,那雄匕不见了,被刺穿的肌肤自然愈合得不见一点痕迹。若不是他的衣服破了一个口子,还以为他根本没受伤。
洪九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一下黯淡,全身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殷玉宁没有在意他的转变,没有用的人不值得他的注意。他看向林中黑暗的地方,神情平静无波。
终于,一声轻叹响起,黑暗中慢慢走出一道人影,亦然是殷倣。
殷玉宁眼波闪动,心中微乱,他不想从男人的脸上看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殷倣看了洪九一眼,就移开视线,无论他下场如何都是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人。
洪九身上的魇物不断掉落地上,触地即死。洪九的身体原是由无数魇物组成,每跌出一只魇物,那片肌肤就凹下去一些,他半边手臂已经完全干瘪下去,形状十分诡异。
殷倣走到殷玉宁跟前握住他冰冷的双手,柔声说:“我们回去。”
殷玉宁没有动,只是平静地审视他的双眼。
“你都看见了?你不想问什么吗?”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失去了往日惯有的冷淡。
他不明白殷倣为什么不问,这究竟是信任还是害怕?
当他还是重华殿主时,除了姐姐,所有人都怕他。碰上个说喜欢他的,当他割下那人的头颅时,那人眼中流露出和其他人无异的害怕。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他不信那人说的喜欢,因为他可以看穿那人心底隐藏的算计。
现在他没有的天眼,看不见殷倣内心的想法。殷倣会不会也是这样,嘴里说着喜欢,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殷倣微笑着叹了口气,轻轻抚过他耳后的发丝。
“阿宁,王叔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王叔都给你撑腰。”
也许他没有了神力,也许他只是个凡人,无法呼风唤雨,无法永远陪伴他,但是在这个世间,他还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让阿宁活得更恣意些。
殷玉宁似乎在考虑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沉思半晌,他问:“即使我想要的是天下大乱?”
殷倣毫无犹豫地点头,“如果这是阿宁的希望,王叔会尽力而为。”
“……为什么要帮我?”
对着少年疑惑的目光,殷倣的心头泛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楚酸疼和无尽的后悔。
明辉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完全依照他喜好生成的天后,他却不知珍惜,将重华变成现在这冰冷无情的样子。以神族的年龄算来,重华现在不过幼儿期,也就是凡人五六岁的光景,还是什么都似懂非懂的年纪,却要面对被拒婚这种难堪的事情。
他后悔等了这么久,如果他当时能勇敢些,薄情寡义些,在深渊九姬来天宫问罪时大胆提出求娶重华……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他们谁也回不到那天去改变那个错误。
“因为王叔喜欢你,希望你能快乐。”殷倣真挚地说。
殷玉宁冷声问:“那你想当天帝吗?”
殷倣不知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天帝啊,即使在他还是安瑢时都不曾想过,更何况是现在。
他实话实说:“我没有资格当天帝。”
“那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殷玉宁固执地追问。
殷倣淡笑:“不想。”他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若不是他想要的,就算给他天帝之位他也只会弃之如敝屣。
殷玉宁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看出他是不是在说谎,但是在殷倣的眼中,他看见的是不熟悉的情感,似乎自己是他眼中的唯一,被珍惜,被宠溺。
被殷倣握住的手微微发热。
他垂下眼,其实他是不相信明辉口中那些关于殷倣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不由自主的倾向殷倣,总是认为他不会害自己。可是,若说到喜欢……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明辉的喜欢也好,盛帝的喜欢也好,都叫他恶心。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喜欢另一个人,总会有点原因。明辉的喜欢是因天地契约,盛帝的喜欢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可以利用的地方,就连四福和老管家的喜欢都是有因由的,若他不是靖王的嫡子,谁会高看他一眼?
殷倣见他不语,担心他想歪了又不愿打断他沉思,只是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揉搓。
殷玉宁心思转了千遍,碧眼中闪烁着一股决断。
“王叔,你可愿生生世世陪在我身边吗?”
殷倣闻言,惊喜是有,心跳微乱是真,可看进殷玉宁的眼中,少年的眼神是那样清冷,他顿时心凉半截。
“阿宁……”他突然问不出来,这不是自己祈求的吗?哪怕阿宁不爱他,他也要留在他身边。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阿宁愿意,他都会奉陪。
他坦然地回答:“我愿意。”
“王叔,这是你许下的承诺,不要背叛我。”
殷玉宁反手捉住殷倣的手,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手心钻入自己的手心。殷倣没有抗拒,任由那东西游走到心脏的位置,一头扎进去。
一阵剧痛让殷倣白了脸,紧皱眉头,气息都有些不稳。
殷倣痛,殷玉宁也不好受。他第一次用这秘法,撕裂自己的神魂,在殷倣身上种下神魂碎片,以后无论殷倣做什么都无法在他面前隐瞒。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将这个人紧紧攥入手心,他永远不会放他离开,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他紧张地注意着殷倣的表情,见他缓过来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松了口气。
“王叔。”
殷倣听他轻声唤着,感觉到他语音中的不安,不禁一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王叔没事,我们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了,还是赶快启程回朱安为好。”
他拉着少年的手走过洪九,洪九的半身已经变成一撇皮囊摊在地上,他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二人。
殷玉宁厌恶地说:“不用管他。”
殷倣也不觉得洪九值得同情,他只是以事论事地说:“他还有点用,若你不放心,在他身上烙下奴印,你要他生则生,死则死。”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赵启还是景施致,天剑门或是盛元宫,他哪个都不信任,更不指望能依靠这些人。
不知是不是那个秘法的缘故,殷玉宁立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些修真者背后都有自己的师门,哪怕他们现在看起来是站在同一个战地,一旦利益冲撞,他们首先维护的肯定是自己的师门。
“那就便宜他了。”
殷玉宁扬手把一颗细小的珠子打进洪九的眉间,洪九崩溃的身体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恢复原状。
洪九最后一根手指复原后,身上的禁制也同时解开,他扑到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向殷玉宁磕头。
“请原谅我,主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发誓!”
殷玉宁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由殷倣牵住手飘然离开。
洪九不停磕头,直到听不见二人的脚步声后慢慢站起来。
他阴沉着脸,模模什么都没有的眉间。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恶念,脑中突然剧痛,像有什么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脑子。
洪九抱着头,浑身发抖了好一阵,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死气沉沉地隐入阴影中。
远处的半山腰上,段以诚放下千里眼,眼中掠过一丝诡异。
千里眼可以看见千里外的东西,唯一的缺点是听不见声音。他怕被察觉,不敢用法术,看见洪九那惨状,还有殷玉宁身上的古怪,他无比庆幸自己的明智决定。
那小王爷身上的秘密倒是引起他的兴趣,没枉费他在段以诚离开宗门前种下神识,现在的段以诚已经完全被他控制住,段以诚的意识也被他锁住,不能干扰他的行动。
至于那李赫渊的事,还是暂时观望一下,等确定了再说。现在整个大庆国都被天剑门封了地界,进来容易离开难,他也不想引起绪秀姿的怀疑。
那紫霞仙子也是个可怜人,同门千人就死剩下她和三位长老,天剑门怕是不能长久了。
天剑门一灭,大庆国就是无主的地界。
‘段以诚’模模无须的下巴,另有一番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