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鸢豪气地把囚影的头扔在桌上。
芜花无声地吞咽了一下,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缩到一旁。
殷倣见多死人,只是皱眉看了看桌面,这玩意有多脏,明早还是把桌子扔了好。
殷玉宁好整以暇地问:“你想要什么?”
红鸢眼珠一转,笑道:“果然是爽快人,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那一套。你们帮我引出李赫渊,只要杀了他和张钰,我完成了绪秀姿的夙愿,从此自由,你也不必担心李赫渊整日惦记着你男人,一举两得。”
殷玉宁自动忽略她再次提到‘你男人’,冷静地说:“这件事,我自己也可以做到,根本无需你插手。倒是你,恐怕是找不到李赫渊的下落吧?”
红鸢一点也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抛了个媚眼给殷倣,可惜人家一直看着自己掌中握住的手,真是没意思。
“好吧,算我求你了,王爷。让我杀了李赫渊,从此天涯海角再不相见,如何?”
她说着求,那态度嚣张得哪有半分求人的态度。
殷玉宁轻飘飘地回了一字,“行。”
“……”
她还以为要讨价还价一阵,这么简单的回答,她是听错了还是会错意了?
殷玉宁又道:“这本是你们天剑门的事,牵扯上旁人就太不应该了。”
“……”
什么叫‘你们’的天剑门,那也是绪秀姿的天剑门好不好!她虽然是生于绪秀姿的怨恨,她和天剑门可是天敌,至死方休的那种。还是有这个旁人是指谁,这位安王才是正主儿,要不是他,怎会引出这么多事!
红鸢觉得黑锅背得稍微大了些,她才不要背黑锅呢!
“有记忆有真相,要不是你男人,也不会搞出李赫渊这一出。说起来,天剑门也是被你们连累的,人家才是苦主呢。”
红鸢从眉心引出一点银焰,送到殷玉宁面前。
“这是残留在云岭身上的记忆,他可是真心疼爱李赫渊这关门弟子,连死了被自己最疼爱的弟子制成傀儡,还心心念念地护着害死自己的人。”
红鸢说着,满脸不屑扫了一眼囚影的人头,也就是绪秀姿傻傻地抱着内疚守在六阳峰五百年,到头来被骗得最惨的人是她,她真是为绪秀姿不值。换个角度来说,若没有云岭,也不会造就了红鸢,说起来她还得谢谢云岭够狠心。
殷倣的注意力终于被拉到了正题上,“囚影是云岭真人?”即使是他也不禁心寒,杀了自己的师尊还把人制成傀儡,这究竟要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换句话说,这得有多大的仇恨?
“你们看看就知道了。”红鸢打了个哈欠,“一路奔波累死了,给我准备个房间,我要百花香汤、云露液、凤锦阁的玉女胭脂红膏柳黛芙蓉香粉,衣服就不用太讲究了,给我弄个红绸双色牡丹的抹胸,没有这玩意挺不舒服的。”
殷倣脸色都快黑到见底,侧头看殷玉宁,显然他家阿宁没听懂,万幸。
他赶快叫来小厮把红鸢带走,绷着脸说:“你要什么就跟他们说,只要不太麻烦,他们都会给你备齐。”
红鸢挑眼看那小厮,对方被她看得膝盖发抖。
她妖声妖气地戳了那小厮的肩膀一下,“第一次见美女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的,小弟弟别害怕,姐姐疼你。”
小厮立刻低头看路,内心都哭跪了,上次招待个仙长至少是人模人样仙风道骨,这次的美女邪气得让人发颤,头上有角的还能是人么?他能不怕吗?他只是一个区区凡人,招待仙魔神佛的也太考验他的人生经历了。
送走了红鸢,二人总算注意到脸色和衣服一样白的芜花。
殷玉宁问:“芜花,你怎么和她碰上了?”
芜花把城隍庙惊魂一幕细细道来,末了,眼角发红地说:“要不是红鸢,我可能就见不到尊者了。说起来我还欠她一声谢谢……”可是红鸢身上的魔修气场实在是太强了,结果一路上她颤颤惊惊地跟着,红鸢几次问她话,她一对上红鸢发红的眼珠就吓得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她的情绪很低落,殷玉宁自己也有心事,草草吩咐她去休息。
待芜花离去,殷玉宁说:“王叔,你的脸色太差了,还是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好么?”他并不急着去云岭的记忆,比起这件事,他觉得殷倣的身体更为重要。
殷倣一直紧紧握住他的手,闻言,疲倦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
“陪陪我,阿宁。”
殷玉宁现在恢复了原身,不再如凡人般需要休息进食,但是对着殷倣略显哀伤的眼神,他默默应允了。
二人相拥躺在床上,殷倣总算有种真实感,他的阿宁还在他身边,这是不是表示他真正渴求的还有希望?
殷玉宁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情微乱。
“阿宁,”殷倣有点迟疑地问:“你在阵法中……可看见什么?”
他其实已经很睏了,若不是因为太担心殷玉宁会离开,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殷玉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便听见鼾声响起,想必殷倣已经是累极了。纷乱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但是殷倣的疑问,他迟早都要面对,到底该怎样说出来才不会令他……难过?
他抬头看着男人佈满胡渣的下巴,他知道这个人爱他入骨,只是……
在那阵法中,金光将殷玉宁带进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中,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明辉对他所做的一切。
他在蛋中并非无知无觉,他可以看见、听见外面的世界,他曾经好奇这位被命定为自己半身的辉太子会给予自己怎样的形态。
他曾经这样期待着出生,期待着触模这个即将属于他的世界。
然而辉太子给他的是只有羞辱和恶念,不被期待的出生,他让他曾经温热跳动的心脏冷却,充满仇恨。
他想毁灭一切带给他痛苦的东西。
那些金光以为不断重复这段记忆就能摧毁他的精神么?这只会让他更加确定,什么天地契约,天宫,深渊,他全都不在乎!
明辉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金光却突然碎了,他跌入另一个记忆中,这次,他站在观世镜前,姐姐就在他身边。
姐姐说:凡人生命虽短,却仍会努力一生,向善积德。
他睥睨一笑,回道:活着不过是为了死亡而已。
话音方落,他只觉背后一道重击把他打入观世镜。
他毫无防备,怎么也想不到姐姐竟然使出这么幼稚的招数。
那个世界伸出无数丝线缠住他,不断往下拉,即将降生的婴儿肉身正等待着他。这个婴儿在出生前一刻死了,母体却还未知,正是最适宜融合的时刻。
他怎会被区区一点法则困住,正要抽出蛀骨销魂砍断那些企图束缚他的命运之线,姐姐却在此时再施一击将他打入凡胎,趁他被凡胎融合时无力抵抗,注入七道封印,封住他的天眼锁住他的神力。
他怨怒地盯着姐姐。
姐姐这时却徐徐开口道:重华,你的心像一个荒原,无物可长。你没有怜悯,不知感恩,全不爱惜生命的珍贵,毫无公正随心所欲。这并不是你的错,但是我们无法再放任你继续下去,我们不需要另一个毁灭之神,也不需要又一个杀戳之神。
凡人虽然很脆弱,他们却可以传授你一些我们无法给你的东西。当你达到我们的期望时,封印自然会解开。不要尝试强行冲开封印,你只会让自己受伤。重华,我们都在等着,不要令我们失望。
然后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他出去,他挥舞着无力的四肢哇哇落地,婴儿的本能压制了他意识,当他一岁恢复记忆后,不知怎么却失去了融入凡胎的那段记忆。
姐姐说得没错,他的心是冷的,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温暖他的心。如果殷倣知道这个事实,他还会继续用这种宠溺的目光看待自己?他的怀抱还会对自己敞开吗?
他与明辉已经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为了摆月兑天地契约,他需要另一个更纯粹更坚固的契约。
而这个契约所需要的,却正是自己最难理解的感情,爱。
若他没有足够的感情相应殷倣的感情,是无法发动的同生之契。
若殷倣知道自己只是在利用他去断绝天地契约,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他根本无法想像殷倣失望的表情。
殷玉宁无意识地捉紧殷倣的衣襟,感受着男人胸膛的起伏,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心中莫名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