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睡醒的河
“放我下去,我要杀他,我要杀了他!”猛然间,朱八十一扭过头,冲着芝麻李大喊大叫。
“冷静!你这样子,杀不了任何人!”虽然此刻的朱八十一看起来如此狰狞,但是芝麻李却突然感觉到,小兄弟跟自己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些,近到已经难分彼此。
“你先歇着,让我来!”用力按了按朱八十一的肩膀,他大声命令。随即,把手探向身后亲兵,“拿那张三石力的硬弓来!”
“是!”亲兵们红着眼睛,递上一张巨大的步弓,和一支狼牙箭。
芝麻李把箭按在弓臂上,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将弓拉成了满月。城下耀武扬威的那名蒙古武士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临近,把马头向后一拨,撒腿就逃。
“嗖!”一支狼牙箭从天空中飞下来,正中他的后颈。将他从马背上推下来,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出城!杀鞑子!”芝麻李放下强弓,咬着牙,大声命令!
“出城!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城头上,响起一阵山崩海啸。所有亲眼目睹了蒙古人暴行的弟兄们,都抄起兵器,紧紧地跟在了自家主将身后。
“杀鞑子,杀鞑子!”徐州城北门大开,毛贵率领前军兄弟,穿过吊桥,在正对城门口两百步远的地方汇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杀鞑子,杀鞑子!”紧跟在前军后边是右军,两千余名弟兄高手持简陋的兵器,从吊桥上跑下来,义无反顾。
左军、中军、后军,还有风字营、火字营、林字营、山字营,以及其他一些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个根据《孙子兵法》中格言而命名的营头,都高举着战旗,从城门口鱼贯而出。密密麻麻,与先前杀出来的众兄弟们站在了一起。
“杀鞑子,杀鞑子!”他们当中大多数身上都没有铠甲可穿,手中的兵器,也只是一根简陋长矛。而他们,却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谁都不愿落后半步。
他们已经被当作牛羊一样屠戮了七十余年。
他们从参加义军到现在,还不到一百天。其中还有不少人是被协裹进来的。但是,已经习惯了站着习惯,却再也不愿意跪下去。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拥挤着,叫喊着,怒吼声伴着料峭寒风,响彻整个原野。
忽然间,远处已经临近结冰的黄河颤动了一下,腾起了惊涛骇浪。
金黄色的波涛“轰”地一声跳上半空,然后又咆哮着落下,且沉且浮,宛若一条刚刚被惊的巨龙,愤怒地舒展着沉重的身体。
这条龙,在沉睡了近百年后,终于醒来了。卷起万丈波涛,涤荡世间所有腥膻。
“轰隆!轰隆!轰隆!”听到来自背后的汹涌水流声,蒙元御史大夫、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兀剌不花眉头皱了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事物反常必为妖!作为勋贵里边难得一位的儒家子弟,他虽然不大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但对黄河在十一月底却突然水流量大增的事情,却也是多少有些忌惮。然而,当他看到对面正靠着护城河整理队形的义军,脸上立刻涌起了一缕轻蔑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瞬间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怒不兴兵,芝麻李明显中了自己的激将法,没等他麾下的蚁贼们做好准备就冲了出来!
而那些蚁贼们,居然连最基本的列阵都会学会,人挨人,人挤人,乱得像晚秋的骡马市场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秩序可言!
早知道这样,自己再等上两三个月,待春回大地后再来讨伐这伙蚁贼也不为迟。在长达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无法成军,再多给芝麻李两个月,结果也是一样。虽然眼前那群蚂蚁的队伍里,已经出现简陋的令旗、认旗和其他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旗帜,旗帜下的蚁贼头目们,也在努力地约束部曲。但蚁贼就是蚁贼,你就是给他们一万年时间,再给他们充足的军粮和武器,他们照样无法变成真正的将卒。
“擂鼓,准备接战!”没兴趣看芝麻李如何整顿队伍,兀剌不花从身侧的亲兵背上抽出一根橙黄色的令旗,用力挥了几下,然后大声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雷鸣般的鼓声,立刻中军位置响起。正在懒洋洋整理铠甲的罗刹兵们,立刻像吃了曼陀罗花一样跳了起来,快速与距离自己最近的同伙汇聚成排,然后一排接一排从刚刚建立起的兵营中走了出来,在正对着义军正中央五百步左右的位置,遥遥地列出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横长形大阵。
“嗯!”兀剌不花满意地点点头,将橙黄色令旗丢给另外一名亲兵。随即,再度抽出一绿、一蓝两面旗帜,先后举过头顶轻轻摇晃。
“轰!”所有蒙古武士全部跳上了马背,风一般朝方型大阵左侧冲去。借着方阵东南角位置向后拉道个弧线,转眼间,就将长方形大阵变成了一把锐利的弯刀。
那些看到蓝色令旗的高丽仆从,则一分为二。半数装备着朴刀的家伙,快步走到“弯刀”西侧,汇聚成一个厚重的底座。另外一半儿手里仅有木棒的,则排着队逼向正在低声哭泣的百姓,将他们像赶羊一般,朝军营后方的黄河赶去。逼他们紧贴着堤坝站成十数个人疙瘩。然后画地为牢,不准他们再做丝毫移动。
前后不过是半柱香时间,蒙元兵马已经完成了全部战前准备工作。反观护城河畔,徐州军依旧忙碌地整理队形。所有排兵布阵规则几乎都是昨天上午才临时想出来的,到了下午,也只颁发到了千夫长一级的将领手里。而更低的百夫长、十夫长,则根本没得到过任何通知和训练。完全靠着各自顶头上司的吼声来指挥手下士卒,步调根本无法保持一致。
更令大伙尴尬的是,在昨天的议事中,高级将领们一致认为只需要战兵出马即可,各自麾下的辅兵只需要留在城墙内侧随时候命。然而他们却谁也没有过问其他人到底能拿出多少战兵。眼下沿着护城河开始列阵,才猛然发现,彼此手中的兵力差别,已经悬殊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人数最多的如后军都督潘癞子,麾下几乎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把额定的五千士卒,全都当作主力给拉了出来。
人数稍少些的如右军都督彭大,麾下战兵数量也高到了两千四百多名的地步,密密麻麻地挤成了个多边形,四周参差不齐。
其他各位将领麾下的战兵,包括芝麻李自己的中军在内,或是两千左右,或是三千出头,彼此之间差距也非常巨大。但是只要不跟左军站在一起,他们之间的人数差距就不那么令人感到震惊了。朱八十一所统率的左军,居然还是昨天上午那六百来人,没有因为即将开始的恶战多出一个!
“把阵形再拉开些,靠着运河一字排开吧,各营之间留出半丈宽的通道,不用紧挨着,免得影响兵马调动!”望着对面已经严阵以待的官军,芝麻李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皱了下眉头,很无奈地说道。
眼下的徐州军,可做不到像对面蒙元兵马那样,完全跟着令旗和战鼓来移动。立刻,有数名大嗓门的传令兵跳上战马,从中军位置向左右两个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不断地重复,“一字排开,大总管有令,各营沿着运河一字排开,彼此之间留出半丈宽的通道,以供兵马调动!”
“呼啦啦!”原本就不太整齐的队伍立刻变得更加混乱,好半天,才在千夫长和各营主将的约束下,重新把队形整理清楚,彼此间慢慢拉出一个明显的距离。
“嗯!”看着徐州军在距离自己数里远的位置忙碌,兀剌不花既没有命令大军立刻压上去趁火打劫,也没有派出弓箭手进行骚扰。而是饶有兴趣地分辨起观察起对面各营的临场表现来,不断地摇头或者点头。
“大帅,要不要末将带些人过去,教教他们怎么打仗?!”一名世袭的骑兵百户等得百无聊赖,凑到兀剌不花的身边,小声提议。
“没必要!”兀剌不花手捋胡须,笑着摇头,低声回应。“芝麻李的帅旗背对着吊桥,一旦发现势头不妙,随时都可能逃回城内!那样的话,尔等可能就要强行攻城了。不如多给他点儿时间,让他多一点信心。然后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大帅英明!”骑兵百户佩服得五体投地,手按胸口,在马背上恭恭敬敬地施礼。
“不过你也别闲着,去,替我向芝麻李传个话!让他不要着急,慢慢弄。什么时候把队伍理顺了,什么时候我再开过去割他的脑袋!”
“诺!”世袭百户也吞莫哥答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兴高采烈地去了。
看了看麾下百户那骄傲自信的背影,兀剌不花又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身边的随行幕僚,笑着吩咐,“诸君,跟着我去军阵背后吧,走得近些,一会也能看个热闹!这一仗,不存在任何悬念!”
注1:黄河在1194年到1855年间,都流经徐州境内。河道几乎紧贴着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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