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马大脚
“好说,好说是什么意思?是你觉得你手下的人做得有道理了!还是觉得本小姐不该来找你核实一下?”见朱八十一始终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长腿女不满地追问。
“名字不过是个称谓。朱某原本就没资格求过别人避讳,今后也不会在乎这些!”虽然很欣赏长腿女的容貌,但想想此人是朱大鹏同学的十世老祖母,他就再也没心思多看。从怀模出吴家庄替自己特制的金疮药,随手扔给朱重八,“先随便在伤口上抹一点,等会儿回到城里,我再找大夫替你看伤。”
“这个”朱重八敏捷地接住装金创药的瓷瓶,心隐隐有些震惊。淮安大总管专用金创药,当众拿出来跟他一个小小的牌头分享。不说别的,光是这份平易近人的态度,就甩了自己见过的其他英雄好几十条街。
“朋友那里淘来的,比市面上常见的好用一倍!”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解释。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同样震惊的长腿女,继续笑着说道:“朱某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做那种辱**女之事?姑娘你既然来了,不妨随便打听打听,朱某怎样对待淮安城那些敌方将领的女眷的。连她们朱某都不愿意多碰,又怎么会侮辱濠州郭总管的家人?”
“是我等鲁莽了,请大总管见谅!”没等长腿女说话,朱重又主动站出来,代替她重新给朱八十一赔礼。
受草原习俗的影响,这年代,打败了对手之后,将对手的妻女儿纳入后宫,被视作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手将草原各部整合起来的成吉思汗就曾经公然宣称过,人生最大乐趣,乃是,“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注1)
所以众红巾豪杰打破了城池,肯定要把地方官员门的妻女挑拣一番,年老貌丑的赏给手下,年轻貌美的则据为己有。即便如芝麻李、郭兴这类比较强调军纪者,也不能完全免俗。
但朱八十一在这方面名声,绝对好过其他任何红巾统帅。非但淮安军上下都知道自家都督不好,就是外界谈起他善待敌人和敌人家眷的事迹,都会挑起大拇指,赞一声“仁厚”。
那长腿女只是被养父母惯得有些脾气火爆,却不是真的胸大无脑。听朱八十一回答得坦诚,稍加琢磨,就明白自己这次出了大丑。赶紧跟在朱重八之后向朱八十一施了个抱拳礼,口大声说道:“你说得没错。你这人,这方面的名声比我阿爷他们几个好得多!我这次不小心上了别人的当,实在对不住!先给你告个罪,等先回去把那挑拨离间的人抓了,再押着他重新过来,任你责罚!”
“那倒不必!”看在对方是朱大鹏十代老祖母的份上,朱八十一笑着摆手,“刚才听你称那人为二哥,想必在濠州那边,也不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你随便去处置了他,恐怕郭总管面上也不会好看。这件事就算了吧,姑娘你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别再被人当枪使就是。”
“当枪使?你说我被人当枪使?”长腿女愣了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明白朱八十一这句新鲜比方的真正意思。“你说的对,我这回的确是被人当长枪给用了。孙二哥这个妄人,亏我一直拿他当自己亲哥哥看待!不过你这人也是,他在你这边无论犯了什么规矩,你打他罚他都没错,怎么也不能把他丢到鞑那边!他差一点儿被鞑给抓走,拼了命才逃了回来!”
“我把他丢到鞑那边?”最后一句虽然属于自己个自己找台阶下,朱八十一还是被她说得微微一愣。迅速将头转向徐洪三和黄老歪、胡大海等人,满脸狐疑。
徐洪三立刻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解释,“前一段时间有人来偷造炮的秘技,不是被抓了一批么?其甘心给鞑做狗的,末将就按照都督的命令全给杀了。那些,那些来自友军的探,都督下令驱逐出境。末将,末将当时没吩咐清楚。所以朱强的水师那边就偷了个懒,就近给扔到黄河北面去了!”
“我去!”朱八十一指了指徐洪三,哭笑不得。
事情到了此刻,来龙去脉已经完全弄清楚了。自己当时不愿意杀红巾军的探,就直接吩咐将这些人驱逐出境了事。而驱逐出境,当然是离开了淮安军目前控制范围就算完成了任务。所以徐洪三和朱强等人就立刻耍了小心思,将这些探统统丢到了黄河北岸。
黄河北岸,目前还属于蒙元朝廷的控制范围。那一带的官兵虽然没勇气主动挑起战事,却也日日小心提防着红巾军突然打过去。猛然间看到战船丢下百十号人,岂能不派遣兵马过来查看一下情况?那些红巾军的探当然也不肯束手就擒,于是双方厮杀起来,几乎就是必然的事情。
百十名探身手都不差,规模也不算小。然而却来自十几家不同的队伍,仓促之间,号令根本无法统一。因此对上有备而来的官兵,肯定占不到任何便宜。于是乎,死的死,逃的逃,被杀了个抱头鼠窜。其逃出生天的,就肯定对淮安军恨之入骨。
那长腿女口的孙二哥,就是侥幸活着返回自家老巢的一个。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自家主帅面前无生有,试图挑起双方的争端。然而以淮安军目前的实力,周围还真没人敢贸然刀兵相向。于是乎,郭兴恼怒归恼怒,却不得不强压住下这股怒气,以大局为重。
然而作为他的养女,马长腿却决定替父出头,所以找了个机会,直接扑到淮安城里头来。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徐洪三一眼,然后主动跟长腿女解释道,“这件事朱某的确做得过了些,不该将他们丢到黄河对面去。但他们也是自己作死在先。我淮安军的造炮术乃镇国之宝,轻易不可示人。他们却千方百计去偷。朱某不敢保证他们里边,到底有没有藏着蒙元的探。所以才一并都赶了出去,不准他们再踏入我淮安一步。”
话没说完,长腿女的脸色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儿。“偷你的造炮秘法?孙,孙二哥怎么会偷?他,他只是说,因为你们想独霸火炮之利,所以将火炮的价格翻了一番。双方谈不拢,才,才起了冲,冲突”
说到最后,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完全站不住脚。如果淮安军准备独享火炮之利,当初一门都不会卖给周围的友军。怎么可能卖了头几批炮之后,再突然宣布加价一倍?那不是纯粹自己败坏自己的形象么?从自己在路上看到的情景推断,朱八十一现在富得流油,根本不差这几个钱。他当初又何必主动宣布,可以公开向周围友军出售火炮?
正尴尬间,却又听朱八十一身边的那个又丑又凶的老头说道,“姑娘回去之后,最好让郭总管查一查账,你那位孙二哥,到底贪墨了多少军孥?在他偷造炮秘技被抓到之前,我们淮安军对外出售火炮,无论对谁价格都是一样的。一千斤纯铜,或者等值的粮食和生铁。贵军多花的那部分冤枉钱,最好找正主去要!”
这一刀补下去,羞得长腿女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往里头钻。贪墨军资,偷师,蓄意挑起两军争端。这三项罪名,无论哪一项坐实了,都足够那个孙二哥被砍脑袋的。可她自己偏偏稀里糊涂,主动跑来替此人出头。还试图在换了火炮之后,找机会把朱屠户给干掉,替养父,替整个濠州军出一口恶气。这是出恶气么,这分明是助纣为虐!
想到自己差一点就酿成大错,再想到即便真相被揭开,那位孙二哥凭借着他老孙德崖的庇护,也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惩罚。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强笑着向朱八十一行了个抱拳礼,大声说道:“此事,的确是马某做错了。我们濠州军,也的确对不起朱都督在先。一人做事一人当,马某这就以血洗罪。”
说着话,从腰间拔出刀,迅速朝自己脖上抹去。她身边的朱重八对自家大小姐的性了如指掌,早就全身戒备着。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将胳膊竖起,直接挡在到刀刃处,“大小姐,不要!啊!你这又何必。朱总管他大人大量,根本不会追究此事。话说清楚就行了,你要是今天死在这里,反而会给朱总管惹来大麻烦!”
他的头脑极为清醒,忍着切肤之通,几句话,就把利害关系说了个清清楚楚。那长腿女一刀没切到自家脖上,却被溅了满脸的血,迅速清醒了过来。丢下刀,伸手抱住朱重八的胳膊,一边慌乱地用手指头去堵伤口,一边哭喊着说道:“你,你伤得怎么样?来人,来人,快来帮忙给他止血啊!他都快死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啊?”朱八十一和黄老歪等人也被吓了一大跳,随即互相看了看,嘴巴个个张得老大。
那朱重八身上穿着皮甲,近距离被刀刃拖动横抹,根本抹不了多深。倒是那长腿女,连死都不怕,反倒心疼得花容失色。显然,一颗芳心早就系在了身边这个朱侍卫身上,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而已。
注1:《史集》,蒙古帝国伊儿汗国史学家拉施特撰写:成吉思汗一日问那颜不儿古赤,人生何者最乐。答曰:“春日骑骏马,拳鹰鹘出猎,见其搏取猎物,斯为最乐。”汗以此问历询不儿古勒等诸将,诸将所答与不儿古赤同。汗曰:“不然。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