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呀,军营!”
“好大的军营!你们快看那边,有坦克呢!”
“是哦,我也看到了!我去,好大,好威风!”
“我要当坦克兵!我要当坦克兵!”
“做梦吧你,你连左脚右脚都分不清楚,还好意思当坦克兵!你不怕死我还怕你把坦克开进河里!”
······
平整的操场,布局疏朗粗犷的军营,停在操场上的59式坦克,还有一队队吼着口号飞跑而过的士兵,这一切都让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的新兵蛋子们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兴奋,长途旅行造成的疲惫一扫而空,一个个指点着新鲜事物,又跳又叫。
萧剑扬望向远方,看到的是一座异常朦胧的大山,白雪皑皑的山顶纤尘不染,圣洁迷人。他们现在正呆在云贵高原上,离家千里了。新兵分配就是这么缺德,在广州军区接受的体检,最终很可能一脚把你踢到陕西去,在哈尔滨报的名,到海南来体验一把南国风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嗯,这倒不错,想当逃兵逃回家可就难过登天啦。
新兵蛋子们可没有萧剑扬想的那么远,他们快乐得跟一群小鹿似的,看什么都新奇,有人甚至拿出个傻瓜相机,要在军旗下合影,马上有一帮人热烈响应,跑到军旗下排队。萧剑扬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他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唉,那个岳阳来的,你往左边靠一靠······对,就这样,好了,一、二、三,笑······”那个张得白白净净的城市兵拿着照相机,摆出专业摄影师的架势,准备按下快门。谁知道,一个冰冷的声音幽灵般冒了出来:“你们这帮混蛋在做什么!?”声音不大,却比恶魔的咆哮还要恐怖,城市兵手一抖,照相机失手掉落,他转过身,只见一位脸颊带着伤痕的军官正恶狠狠的瞪着他,那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他脸都吓白了,而刚刚还兴致勃勃的新兵们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透。在同一列火车上呆了这么久,大家多少知道一点这位阎王爷的事情:他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曾创造过以一个排全歼越军一个排,击溃另一个排,而自身伤亡还仅仅是个位数的辉煌战例。这样一号狠角色,别说没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连老兵都有点怵他。
黑脸阎王瞪着这帮撞到枪口的新兵蛋子,抬起大脚一脚踩下,傻瓜相机发出咔嚓一声大响,几块碎片从里面迸了出来,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了,那个白净秀气的城市兵喉结耸动一下,显然有话要说,但不敢开口。阎王爷厉声说:“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军营,军事基地,不是风景区!你们真应该庆幸自己穿着这身军装,否则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你们当成外国间谍抓起来枪毙!”
听说拍个照都有可能会被枪毙,不少新兵蛋子顿时两股战战,似有尿意。黑脸阎王瞪着城市兵,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城市兵说:“我叫······”
一声大吼:“说话之前要先喊报告!!!”
城市兵被吼得浑身一颤,叫:“报告······”
又是一声大吼:“你没吃饭吗?声音比蚊子还小!大点声,我听不见!!!”
上过战场的人都有一副连狮子都要甘拜下风的大嗓门,这都是让那没有一丝间隙的枪声和震耳欲聋的炮声给逼出来的,说话必须用吼,不然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还怎么跟战友沟通,指挥作战?这位黑黑瘦瘦的军官一嗓子吼出来,仿佛引爆了一枚152毫米重炮炮弹,震得大家耳朵嗡嗡作响,那个倒霉的城市兵被他吼得眼泪都出来了,使出吃女乃的力气狂叫:“报告,我叫张红伟,来自长沙,应届高中毕业生!”
吼得声都沙了,黑脸阎王总算表示出有限的满意:“这还勉强有点男人样!我不知道是谁在征兵的时候打磕睡让你蒙混过关的,作为你们这个新兵营的营长,我对你这个垃圾很不满意,因为我在你的身上根本就找不到半点属于男子汉的东西!识相的自己滚蛋回家,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那个叫张红伟的城市兵腿肚子抽搐得厉害,但仍然倔强的钉在那里。
黑脸阎王暂时放过了他,火力转移到那帮在军旗下合影却让他逮了个正着,想跑又不敢呆下去又心惊胆战的倒霉蛋身上:“还有你们!我对你们同样不满意!看看你们,哪里的一点兵的样子!我这个人的脾气特别臭,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对我自己的要求是这样,对我的兵的要求还是这样,对待达不到我的要求的垃圾,我的处理方法就是飞起一脚将他踢出军营,顺带补上一个背包夹道欢送!”
妈呀,这个黑脸阎王居然是他们营长!
几百号新兵骇得面色发白,有种大事不好房子要倒的预感,他们的好日子怕是过到头了,未来三个月将会非常、非常、非常的难熬!他们老老实实的排好队,等着挨训。而这个黑脸阎王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就这一点小事,他老人家声若雷轰,滔滔不绝的骂了整整一个小时不带重复,态度之严厉,言语之恶毒,骂人花样之繁多,让每一名新兵蛋子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脸塞进裤裆去。好几名军官背负双手站在他的身边,一脸同情的看着这帮可怜的新兵蛋子,幸灾乐祸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萧剑扬敢拿脑袋跟大家打赌,这帮军官还是新兵的时候肯定也挨过这个黑脸阎王的臭骂!
“本来嘛,考虑到你们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车,很辛苦,我们给你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和热水,打算让你们好好吃一顿饭,然后洗一个澡,恢复体力好接受严格的训练······”黑脸阎王话锋一转,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再次让新兵蛋子们已经一直坠到深渊底部的心再次直线往下沉。他眯着眼睛说:“不过,看样子你们都精力充沛得很,根本就不用休息嘛?既然你们的精力如此充沛,那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了,提前开始训练吧!所有人注意,马上到那边领两块砖头,一手拿一块,然后开始长跑,不多,十公里,先跑完的先吃饭!”
所有人都给吓傻了,十公里!还得一手拿一块砖头!老天爷,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黑脸阎王咆哮起来:“怎么,要请的吗!?”
几百号新兵蛋子一哄而散,撒开脚丫子跑过去领砖头,然后一手拿一块,围着操场开始了他们的地狱之旅。哪怕是对于老兵来说,十公里长跑都不是轻松的事情,手里再拿两块砖头,那滋味就更难受了,两圈不到,乱糟糟的队列中就响起了一片哀叫声。疼啊,手指的皮肉被砖头磨破了不说,连手臂都要抽筋了!最惨的是,好几名军官跟着他们跑,看到哪个落在后面就追上去冲他大吼:“就你这窝囊废还想当兵?趁早滚回去,别在这里浪费国家宝贵的军费!”人都是要脸的,特别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自尊心极强,挨了骂的新兵咬紧牙关,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怒吼着向前冲,直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为止!当然,谁要是扔掉了砖头,那他可就惨了,那帮兵头将尾铁定会骂到你狗血淋头,理由是砖头就是武器,武器是士兵的第二生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扔掉自己的武器的士兵都是军队的耻辱,废物中的废物!这当然是故意找碴的,但谁也不能说他们说得不对————谁说砖头不是武器来着?敢让我照你脑袋拍一砖不?所以,这帮新兵蛋子挨训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绝对是他们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次长跑。十公里长跑还不到一半,所有人都趴下了,萧剑扬也不例外,月复部传来一阵阵剧痛,肠子断了似的,痛得他满头大汗,但是他仍然抓着那两块砖头一步一步的往前爬,爬得满手都是血。
黑脸阎王走了过来,伸手把他给拉起来,示意他不必再往前爬了。这个阎王冷冷的看着几百号爬都爬不动了的新兵,在他挑剔兼挑衅的目光下,这帮新兵咬牙切齿,居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跟他对视,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惊人的相似:有本事你就整死我们好了,否则咱们没完!如果眼睛真的能喷出火来,估计在几百双眼睛喷射出的怒火的煎烤下,这位仁兄早就化为灰烬了。可惜这家伙是特殊材料做的,对此无动于衷,两眼望天,用毫无感情的声线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鹰,第14军第4师118团8连连长,有六年军龄,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前前后后死在我手里的越南军人没有一个营也有两个连了,那些亦兵亦民的杂种有多少我懒得统计,为此我在短短一个月内挨过四次严厉处分,两次通报全军批评,被撤了一次职,原因是死在我手里的越南平民实在太多了!但是老子不在乎,因为越南那个鬼地方全民皆兵,越南人拿起锄头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扛起步枪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丛林杀手,到了那里,只有死人才是安全的,我没有做错!”
新兵营里响起一阵吸凉气的怪异响声。乖乖,一个月挨了四次严厉处分,两次通报全军批评,一次停职反省,能做到这一步,放眼入越的二十个师二十二万大军,恐怕也就他一个而已!最让人佩服的是,他在越南大杀特杀,杀得尸横遍野,连上头都招架不住了,还毫无悔改的意思,光明正大的对几百号新兵说:“我没有做错!”这种胆量,想不佩服他都不行!
“从越南撤军之后,我又多次带领小分队进入越南,跟越南特工进行过多次毫无保留的军事交流,挺有意思的。”林鹰微笑着说,“不过我在越南闹得实在太凶了,连上级都招架不住,就让我来训练新兵————算你们倒霉,我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只好撒到你们身上了!相信你们都对我的性格和作风有初步的认识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吧,我敢保证,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九十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天都会让你们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去吃饭,时间只有十分钟,十分钟内不吃完的话,我会把他碗里的饭菜扣到他头上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新兵蛋子们再怎么在心里惨叫哀号也无济于事,大家只能认命,拖着两条酸痛的腿到餐厅去吃饭。
这顿饭非常丰盛:面条一大碗,葱花六七粒,指甲盖大的肥猪肉两块,漂在汤上的鸡毛三五根,再加上刚才那次地狱式长跑,怎么样,是不是很丰盛呀?吃起来一股的鸡毛味,这就是新兵入伍必不可少的接风面。滚蛋饺子接风面,逃都逃不掉。谁要是觉得不好吃,不想吃了,也可以,营长大人就在一边看着呢,自动自觉的把整碗面条扣到自己头上,你就可以出去了。
这个恶魔!
在跟难吃得要命的接风面苦战之余,萧剑扬用眼角偷偷的瞅着那个在餐厅里游荡的黑脸阎王,在心里道破了这个阎王的本质。对,这家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可怜的萧剑扬并不知道,还在体检的时候他就被这个恶魔盯上了,以后他的生活将会变得多姿多彩,精彩纷呈······当然,这种精彩并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