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一名女子,雪白的罗裙,随风飞扬,水粉色的对襟长衫上胸口处有道伤口,似是被利器扎伤,星星点点的血迹,犹如严冬的寒梅,傲然怒放,她右手握着金钗,指向颈间,嘴里也一直在说着什么,然而虽然近在咫尺,却又没有办法听清她在说什么,断断续续传来“……生生世世……”几个字。
尉迟林木用力挥着手臂,想要拨散眼前浓重的雾气,想要看清这个自他重病后获得超能力起,便多年来一直不断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古装女人,可是,哪怕是细长的金钗都能看清,但女人的脸,却始终看不到,他拔脚试着向这名女子的方向冲过去,然而看似近在眼前的距离,却始终让他没办法靠近,女人一直停留在与他相隔几米的地方,任尉迟林木加速、减速,亦或是停住,她,一直在那里。
每次的梦境都相同,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看不清。
多年来,尉迟林木也渐渐的,习惯了这样的梦境,情绪也由最初的惊慌、疑惑、愤怒,转到如今的麻木。他现在甚至可以清楚的告诉自己,今天的梦还会出现哪个环节,什么时候自己会惊醒,然后一身冷汗,失眠到天亮。不过,每次重新经历这个梦境,也都会有点滴的进步,就像今天,他隐约听到女人传来的声音“……生生世世……”,而以前的多次梦里,女人是没有发出声音的,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这女人到底是谁?都会慢慢揭晓吧。
虽然只听到女人短短的几个字,但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很好听,温婉、动人,但语气中似乎透着无尽的哀怨,与恨意。从她的穿着,林木断定,这名女子既使不是官宦家眷,也应是书香门弟,那种大家闺秀散发出来的典雅气质,是在现今女人身上打死也找不到的。虽然林木没有生活在古代,更没见过古人,但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了,好多年前看过的古装电视剧,现在依稀的印象还是有的。
果然,在迷雾中又逗留了两三分钟,尉迟林木醒了。
黑暗中,昏黄的床头灯给了林木些许的温度。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深深的、用力的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顺手调亮床头灯,再把空调调高一度,每次这个梦都会让自己紧张万分,大脑从梦境中跳入现实的那一瞬间,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浑身的肌肉原来一直处于那种高度紧张的戒备状态中。
随着房间内光线的由暗转明,尉迟林木那雕塑似的脸庞也慢慢变得清晰可见,深邃的眸子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棱角分明的脸,笔直挺廓的鼻梁,线条清晰的薄唇,好一张令男人嫉妒,女人疯狂的脸啊。
“她到底是谁呢?是我前世的妻子吗?又或者,是我的前世?”尉迟林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我上辈子是个女人?”这个大胆假设有点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但愿不是。“呼……”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慢慢让肌肉配合呼吸放松下来。反正接下来就是惯例的失眠,于是,尉迟林木决定干脆起床冲个凉,然后继续看昨天的文件。
在尉迟林木起身的时候,分明又看到一副令人喷血且抓狂的好身材——188公分的颀长身形,那9头身的完美比例,没有一丝赘肉的宽阔脊背,肌肉紧实的两条大长腿,结实健翘的臀部,真是帅的让人合不拢腿,咳咳,嘴,嘴……当真是让女人趋之若鹜,男人恨之入骨啊。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啊,他是luo睡的。好吧,真羞涩,让我们把视线转开一会儿吧。再看下去会出事的。
啊……一只拖鞋从浴室飞了出来,砸中了墨丢儿欣赏美景的双眼,好吧。我也闪。
晴空、骄阳、轻风、垂柳。
无论让谁说,今天都是一个异常明媚的好天气,但是,在某些人眼里,这一切,可并不那么的美好。
刚刚大学毕业,严格说来,其实还有两个月零18天才毕业的郜晓桐,正右手拖着一件破旧的行李箱,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左肩斜背着一个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的绿色帆布包,左手抓着一只棕色的泰迪熊,一边儿走一边儿嘴里嘟嘟囔囔个没完。
“没人性,没人情味,还有两个多月才毕业呢,现在就赶我出来,我四年学费又没有少交,住宿费你少收过吗?哼,走就走,要不是我没找到工作,你以为我还乐意住在这啊,每天上下楼都要看你的脸,哼,不就是倒了一杯水在你身上嘛,谁叫你站窗户下的,你不站那,我能淋到你吗?竟然记仇,提前赶我出来。哼。”
抱怨归抱怨,接下来怎么办,才是现在最紧要和应该想清楚的。郜晓桐在树荫下站住,把行李箱放倒,一**坐上去,刚刚因为愤怒而神采飞扬的脸,瞬间跨了下来。
“接下来,我要去哪?我能去哪?”同班的同学,好多都在上学期就已经签了工作单位,剩下不多的几个,要么是家里有权有钱,等着家里安排的,要么是准备考研、考公务员的,没找到工作的,可以说很少,很少,少到郜晓桐感觉,其实是只有自己没有找到工作。
突然一串宝宝韩语的电话铃声响起,晓桐看了看来电,是姐姐郜晓珊。想到姐姐,晓桐心情愈发的沉重。
“喂,姐……”
“晓桐,你们学校规定到什么时候退校?这几天我打算重新租个房子,咱俩一个房间,我看看还有多长时间,看来不来得及。租太早了,浪费房租。”
电话那头,传来晓珊一连串的问话,让晓桐的眼泪差点夺框而出。
“姐,租一个房子太贵了,你的工资也不高,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全指着你的工资,太吃力了。”
“行了,你知道就好,等你以后找到工作,挣了钱,再回报我也不晚。你还能住多长时间啊?”
“其实,姐,我刚被舍管老头儿撵出来,现在人已经出来了,在学校门口呢。”说到这,忍了好久的眼泪,终是滑落了下来。
“啊,这么突然呢?那你快坐车来我这吧,我们房间最近正好有个舍友回家了。你过来住她的床吧,行了挂了,我现在就在网上看看房子。”
挂了电话,晓桐抱着手机,抽泣起来。
郜晓桐今年22岁,姐姐大她三岁,爸妈在晓桐读大一,晓珊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一场车祸,双双离开人世。因为事出突然,父母没来得及交待一句遗言,就撒手而去,家里的叔伯舅婶帮着料理了爸妈的后事后,又陆续的来家里探望几次,让刚刚痛失双亲的姐妹俩倍感亲人间的温暖。
孔子曾经说过:当你认为此时是人生最悲惨的时候,你会惊喜的发现,啊!原来还有更悲惨的事情等着你。啥?孔子什么时候说过?就在刚刚。不信你问他去。
亲戚和爸妈的朋友几次上门后吱吱唔唔的说出了真相:原来是上门讨债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个消息对于姐妹两来说,就像三九天兜头一盆凉水灌下来一般,从头寒到脚,从外冷到心。
原本父母经营的就是小生意,姐妹俩又从来没接触过,更不知道往来账目,突然被告知欠下这么多外债,一时间更是无从查证。有的拿来借条,有的甚至只是口头协议,让沉浸在悲痛中的姐妹俩再次受到重创。大家数次上门讨债无果后,便坚定的实践起毛爷爷的经典语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把郜家值钱的东西全搬走了。姐妹俩又是怕、又是气,哭着护住这个,又挡不住那个,最后,干脆相拥着站在墙角流着泪看着这些人“辛勤劳作”。
世界上与太阳一样不能直视的,就是人性。
20多年良好家庭教育形成的伦理观念、道德观念,瞬间被这些曾经的亲戚、熟人、朋友们,给碎成了渣渣,姐妹俩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俩姐妹紧握着粉拳,紧咬着双唇泪眼凝视,从内心深处感谢他们给自己上了一堂如此生动的人生体验课。
后来在一位远房叔叔的帮助下,晓珊向法院申请了破产,并放弃继承遗产,一路折腾下来,房子卖了,家,彻底散了,还有几个亲戚朋友的债没有还清。有的冷嘲热讽一番便自认倒霉,没办法啊,谁叫自己下手慢了呢,能搬的能抬都被其他人拿到自家“代管”起来了,有的便大骂一痛后扬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最后,姐妹俩无家可归,也受不了亲戚们的冷漠,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搬来了晓桐就读的城市——景江市,从此彻底与老家的那些亲戚朋友们划清了界限。
郜晓桐坐在箱子上,抑制不住眼泪的下落。紧紧的把熊搂在怀里,这是在父母去世后第一个生日,姐姐省吃俭用,存够她学费的基础上,额外买来送她的20岁生日礼物,几年下来,熊的毛已经有点月兑落了,颜色也更加暗深,但是,却让晓桐格外的珍惜,尤其每每想起姐姐这么多年对自己的照顾,晓桐的内心都满是对晓珊的感激与内疚。
想想姐姐的辛苦与自己的没用,眼泪开始由无声的滑落到低声的啜泣,晓桐把头低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任由长发垂至地面,干脆痛快的哭一回,反正哭这项技能也不耗费成本,而且还能把心里积压的情绪肆意的释放,有利于身心健康。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晓桐擦了擦眼泪,生活还在继续,活着就得努力。现在也大学毕业了,虽然以自己的成绩,考研没问题,但是已经让姐姐担负责任照顾自己三年了,是时候回报了。
“我很快就可以赚钱了。恩,郜晓桐,加油。以前做兼职赚到的钱都不多,只够给姐姐买些衣服,如果找到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应该可以给她换部手机吧,那部只能接打电话,收发短信的电话,真该扔掉了。”
抬起头,面对骄阳,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祖国培养我大象牙塔内的天之骄子、社会栋梁,是时候振翅翱翔、搏击苍穹,创造伟业了,哈哈哈。大笑三声后,一阵清风抚面,吹凉了刚刚脸上挂着的泪珠,也让晓桐瞬间回归现实:其实,现在的自己,还没有工作呢……昂扬的斗志与高昂的头便瞬间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下来,唉,晓桐垂头丧气的拖着行李箱,双肩也跨向地面,慢慢向车站移去。
当号称本市最破的、最慢的,当然也是最便宜的11公交车把郜晓桐从学校送到姐姐的住处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晓桐把行李拖进姐姐租住的集体宿舍内,缩着脖子,歪着头,绕过一排排文胸、一串串****、一条条丝袜后,挤身走进这个小小的,不足8平米,却挤了两张上下铺,住着四个人的房间内。
“姐,刚才路上有个人打电话,要我过去面试,我行李先放这,我出去面试了。”
“恩,什么公司?做什么的?地址在哪?”
“呃……我忘问了,好像是做什么助理,在车上没听清,离我学校很近的一个小区。”
“小区里?安全吗?可惜我这是偷跑出来的,手上现在正在赶工呢,没时间陪你去。找个人陪你去吧。”
“没事的,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啊……啊,行行行,我找艳娜陪我去。你放心吧,快回去上班吧,被老板发现扣你工钱。”
一提到扣钱,郜晓珊果然不再啰嗦了,拉着晓桐下了楼,匆匆的交待了句“自己小心”,便转身跑回了公司。
望着姐姐瘦小的背影,以及那虽然不寒酸,但明显过时的穿着,晓桐暗暗下决心,这次面试一定成功。
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从此,郜晓桐的人生,也有了新的方向,展开一场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