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炎热的夏天格外漫长,直到十一月才有进入秋冬的迹象,半年来齐文浩发现自己的脾气在往越来越差的方向发展。这天刚上班他已经发了两通火,骂过现场的一个保安队长,数落过一个技术员,弄得办公室气氛很紧张。除了胡存志外,只有田恬还能照常工作。
每天都是类似的报告,缺钱、缺人,两三亿资金已经出去,却只泛起几个水花,地块仍然什么动静也没有。齐文浩也知道自己过急,这些钱主要用在设备的预付款和土建的前期准备上,一条条桩打下去,虽然钱跟着哗哗地出去,但毕竟基础终于建起来了。
烦心的事情不止这些,还有批文。为了顺利拿到批文,段玉芳付了五百万给一家专门跑批文的咨询公司,这是前期款,办成后再付三百万。这家咨询公司和负责环境报告评审的技术公司,让齐文浩彻底领教什么叫老油条,什么叫皮包公司,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人在做,再催他们还是那个样,出来的底稿错漏百出,连他这个外行也能看出前后数据不对应。
相较而言,袁可遇所在的设计院年轻而能干,图纸都跑在现场前面,相应现场要求的更改也出得很快,让他庆幸总算有一处是可以省心的。
胡存志忙完手头一摊事,便踱过去跟齐文浩聊几句。虽然看不上这个小老板,但胡存志跟齐文浩相处不难,只要能说出道理的事齐文浩都听得进,也肯放权。换了老三做头,做事只会更难,每件事劳伦斯都要问三个人以上,都对得上他才肯通过。至于齐大,虽然打交道不多,但也早已听说是个主见多多的主。
“这种事难免的。”他安慰齐文浩,“我做过的工程,没哪期现场不打架,尤其是土建队伍,简直跟蟋蟀似的,有点什么事就打成一团。到了安装就好多了,安装队大多是技术工人,没那么冲动。”
再不待见胡存志,总得合作下去,齐文浩没有把他的好意推出去,“希望如此。”
胡存志聊了几句才说到正题,第一批由他手招进来的人试用期满了,转正涉及加薪的事情,“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行的,我们这头加班加点地干,再没点好处下去,谁愿意卖力?”
说是这么说,但这批人大多是胡存志原先的手下,齐文浩心知肚明,一定是他最初叫人跳槽过来时许下过愿,如今到兑现的时候了。但是,齐文浩最厌烦胡存志的地方,就是胡存志明知段玉芳把人事权抓在手上,齐文浩并没有审批权,但他就是喜欢把这些事推过来,让齐文浩去做那个出头的椽子。办到了,是胡存志懂得替下属争取;办不到,是小老板不体察人情。
齐文浩不知道外头的天地是怎样,但恐怕他是最为束手束脚的一个总裁了,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心情更为低落。
到了下班的时候,他没动,其他人也不敢动。
田恬看在眼里,拿了份文件做幌子,等齐文浩批完才提到,“齐总,再有半个月圣诞节了,公司内部要不要搞活动?”
外头的,齐文浩让田恬买了不少饭店的晚会券,已经分别送给相应的合作者,公司内部的倒是还没想过。
他停下笔,“你们有什么想法?”
“火锅,烧烤都可以,关键活跃气氛,齐总你看怎么样?”
“你去做个计划给我看。”齐文浩没特别放在心上。
田恬应了,才说到进来的目的,“齐总,周末了,祝你周末愉快!”
齐文浩随口说,“也祝你周末愉快。”然后就回过神,他看了看外面。视线到处,电脑后面的脑袋突然都低了下去,开始东模模西模模地装作做事。也是,周末了,人在心不在。他对田恬说,“让他们都下班吧。”
田恬出去说了这消息,小小地引发了一阵欢潮。十分钟后,大办公室空荡荡的。
齐文浩也没在意,他明天要跟咨询公司那个老滑头去北京见专家,去之前希望把最新版的环评报告通读一遍。
等看完出来,他才发现田恬没走,还在做事。
“这些是什么?”齐文浩好奇地拿起来看,翻到一张公司奠基仪式的新闻图片。段玉芳衣着鲜艳,满脸笑容站在中间。
“公司重要资料收集本。”田恬介绍给他听,“我把我们公司从和开发区签约那天起的新闻都收集在这个本子上,这是奠基,这是打桩。”
“有心了。”照片里的自己非常陌生,齐文浩并不喜欢。他放下本子,“早点回家吧,冬天冷。”
“我住在公司租的宿舍,离这很近,回去也没事,只能上上网。”
“我送你。”暂时还没条件给员工提供宿舍,公司租了几处给外地的员工,齐文浩知道最近的也有两三公里,晚上没车,回去并不方便。
“那……好啊,我沾光搭车。”田恬飞快地收掉桌面东西,关掉办公室所有的灯。
“齐总,可能你不记得了,我是你面试的。”电梯缓缓下沉,田恬打破寂静。
“是吗?”齐文浩真的不记得了,他到这边来的时候田恬已经在筹建办公室。
“一年多前,在总公司。”田恬提醒他。
齐文浩努力想了下,还是记不起,那时他在公司各个部门轮转,每个岗位都呆过一段时间,“你那时应征什么工作?”
“你的助理。”
齐文浩点点头,但是当时他选的不是她,“你进来时做的什么?”
“秘书文员,帮吴秘书做事。”田恬笑道,“董事长门口那些人之一。后来要调人过来这边,我主动申请,就过来了。挺合算,有升职又有加薪。”
小女孩子,有一点好处就乐陶陶,比起总公司这儿什么都不齐全,难得她不觉得苦。齐文浩微笑,“好好做,以后有更多机会。”
地下车库阴冷潮湿,齐文浩不觉想起袁可遇,她临时去了东北出差,不知道带的衣服够不够,会不会跟甲方喝太多酒。
田恬看他心思飘到别处,识相地不再说话,到了目的地才欢快地谢过齐文浩,“老板,谢谢你送我回来,已经这么晚了,我请你吃饭吧。”
你请?齐文浩失笑,一个小秘书有什么钱。
田恬头一侧,“要不你请我?”
齐文浩刚要拒绝,姜越的电话来了。他对田恬笑笑,“可以。不是要搞圣诞活动,你可以选火锅也可以选烧烤,或者都选,反正我请。”
姜越也是约齐文浩吃饭,在袁可遇最喜欢的那家小饭馆。
齐文浩到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菜,姜越就着花生米在喝黄酒。
“今天心情不错?”为了工作家庭两头忙,姜越很久没这么悠闲地喝酒了,齐文浩有些好奇。
庆祝我收到生平第一次被当众批评,姜越心里苦笑,但没说出来,“还可以。有段时间没见你,想你了。”
太假,齐文浩在他肩头轻轻打了一拳。
“可遇还是不听你的劝?”姜越知道袁可遇在设计院的处境微妙。
“有什么办法。她说她现在不会走,就当她是颗砸不扁煮不烂的铜豌豆。她走的时候,一定是她已经改变现状。”对袁可遇的固执,齐文浩也有几分无奈,没想到柔和的她内里如此刚硬。跟那帮人有什么好争?老菜梆子油糊了心,哪可能对后辈心软。何必让自己难受。“她还说多干活也不是坏事,多点机会跟外面接触,做工程不能缩在院里那一块电脑前的地方。”
这才像可遇。姜越失笑,“她肯跟你说已经不容易了。”
“是。”他尊重她的意愿,不运用手里的“甲方大过天”去压设计院,也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她不让我帮忙,说这种事瞒不过她。她还说都是一样出来工作的人,凭什么她就不能吃这个苦。”
在姜越面前没什么不可以说的,齐文浩也是郁闷了一阵子,“可是明明有资源,明明可以跟别人不一样,也不是要求过分的待遇,她又何必呢。”
“在我心里不一样。”他和她说的时候她回答他,“你笑我也好,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需要证明自己可以。如果依附外力,我怕我会越来越软弱,然后有一天这个外力没有了,我也就不行了。”
他不止一次说过他永远在她身边,她说她信,然而他知道在她心里有一块地方是不信这些的。
“你知道,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做到。”说多了,她含含糊糊地解释。
他捏她的耳朵,“你怕我活不久吗?”
她不让他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可是事情那么多,相聚的时候本来少,她又要东奔西走去各地的工地现场,他会想她啊。
他恨不得把她圈在自己身边,朝夕相处,也恨不得抛下手头的这些,做一个懒懒散散跟随她的人。然而不用说出口他也知道不可以。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责任,放弃固然一时轻松,过后剩下的是各种悔意。
这一次,他是认真的要去面对,挺也要挺到工程完工设备投产。
第二天齐文浩到了北京,打电话给咨询公司那个老滑头准备见面,好不容易打通,才知道他的人还在武汉。
对方可怜兮兮跟他解释,“这边的评审出了点问题,我必须留在这帮他们摆平。你那边还有时间,还能下次去。”
“那你不早点告诉我。”齐文浩差点气出一口血,害他千里迢迢赶过去。
“我以为能搞定,谁知道没搞定。不过不要紧,给我几天就能办到。”
齐文浩刻薄地想,我这边的事你千万别以为,否则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还能怎么样,再飞回去呗,他拖着没开封的行李又回到机场。
“临时有个项目,需要我在北京呆一天。你还在北京吗?”袁可遇二十分钟前发的短信,那时他在出租车上。
北京?!他的心“呯呯”跳起来,连忙拨打她的电话。
手机关机,他不死心,又打了几次。估计她已经上了飞机,关机了。
不管她这会看不到,齐文浩还是发短信告诉她,他在的,当然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蛇六姐的手榴弹,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