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化工厂临时办公室的会议室,齐文浩已经坐了一整天。劳伦斯推门进来,一眼看到会议桌上的饭盒,它们仍然完整地放在那,下面垫的报纸沾了少许油花,是送进来时不小心倾倒出来的。
“干吗不吃饭?”
“不饿。”
劳伦斯坐下,“爸妈是一时生气,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齐文浩冷冷看着他,把面前的纸张推过去,“给,工作交接。我可以走了吧?”
劳伦斯仔细看着那几张纸,“我暂时接手,过阵子仍然还给你。”
齐文浩站起来,劳伦斯在他背后说,“要怪你就怪齐正浩,是他告了你黑状。他说你利用职权收供应商好处;不懂得用人,导致技术人员对你有很大意见;不安心工作,扔下事情跑去陪女朋友。或者你要怪自己,怎么被人抓住这些把柄,妈就是气的是你怎么这么笨。”
“有证据吗?”齐文浩反问。
“你是爸妈的儿子,又是公司的投资人之一,找出证据对大家都不好看。”劳伦斯皱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爸妈不会生太久气。谁让你过得太逍遥,你看我,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都在公司,饭吃的是快餐,谁还会觉得我不努力工作?”
齐文浩气极反而笑了,“要是他们气老是不消,我可以做什么?我这个,投!资!人!”他咬字里刻意加重了投资人三字的音。
“除了现在的岗位,其他的应该都可以做。你想做什么,人事,财务,后勤,办公室,或者,车间?”
好啊,看来都安排好了,帮他的后路都想好了,齐文浩冷笑,“行,到时候再说。”
“二哥,出去玩几天,回来事情也就解决了,以往不都这样?”
齐文浩头也不回地走了,但劳伦斯可以肯定,他已经听到这个建议。
齐文浩在车里发了几分钟的呆,刚要打电话给袁可遇,他才想到手机已经被办公室缴掉。理由:sim卡是公司名义办的,话费是公司付的,手机上一应业务往来电话号码都属于公司。
就像炒掉一个职业经理人一样,齐文浩模了模鼻子,他是不是该感到荣幸,被如此对待?像公司的重要人物似的,公司生怕一旦没处理好会出事。上次他离开总公司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被驱逐,但不需要做任何交接,果然是进步了。
再来一回,细节处略有不同。
母亲,工作,胡存志,齐正浩,到底是谁想拉他下来,还是母亲和劳伦斯本就有这个打算,侵占掉他的财产?不会是母亲,齐文浩在名单上重重地划掉段玉芳的名字。哪怕是段玉芳,他也无话可说,国内有多少父母把自己和法定伴侣的财产认定为自己所有,段玉芳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三十年劳顿辛苦的是她。
但是这一次,他工作得很努力,认识袁可遇后他已经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做得像头牛,一下子被剥夺掉这个岗位,他不舍得。
齐文浩长吸口气又慢慢吐出来,不行,他不能一走了之,他甚至不能离开。谁知道离开后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这里有他的许多东西。
有人敲他车窗,他放下,认出是田恬。
“什么事?”
“你还好吗?”
“还好。我还有事,先走了。”齐文浩不想跟田恬多说。他刚要关窗,突然想到,“能给我你的手机吗?”他拿出钱包,“多少钱?我买下了。”
田恬掏出手机,塞到他手里,“不用钱,送给你,以后多联络。”
她做完这些就跑了,齐文浩来不及给钱。
他赶紧打电话给袁可遇,但始终打不通。试了几次,他决定先放下,他要打电话给段玉芳,跟她低头。
“我不想离开公司。”
到底便宜手机质量一般,段玉芳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略为模糊,“没有叫你离开公司,你好好反思,知道自己错在哪的时候来跟我说。”
“对不起,妈。”齐文浩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生硬,“但是我没做过。”
“公司有二十九个人联名投诉你,你还觉得你没做错吗?”
“对不起。”齐文浩说,“我改。”
“你说真心的?”
“是的。”
“出去找个地方混几个月,反正到时候回来家里总会给你安排一碗饭。”段玉芳的声音让齐文浩听不出她说的是不是反话。
“我不会这么做了。”他低声保证。
“那你有什么打算?”
“留在公司,给我一个岗位,我会好好做。”
“你还学会坚持了。”段玉芳的语气说不出是表扬还是嘲讽,“让我想想,明天复你。”
“请妈答应我的请求,我会努力的。”齐文浩握住拳,不要冲动,拼命地告诫自己,他想留下来,守住他的产业。
“你老是三分钟热度,我不敢相信你,明天再说,不要到了明天你又觉得大少爷不适合做份普通工作。”段玉芳挂了电话。
齐文浩看着手机,好半天才回过神,低声下气,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要努力留住些东西。他再打电话给袁可遇,她那边仍然没接。
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齐文浩发动车子,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接通是田恬。
“齐总,你别难过,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只说了这么一句,她飞快地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声,齐文浩今天第一次略微有点高兴。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小丫头,他猜得出她的部分想法,但不管怎么样,在有二十九个人反对他的时候总算还有一个支持他。
不知什么时候雨下大了,大颗的水滴打在前窗上,没多久汇成一层水膜。雨刮器一下又一下,发出单调的声音。路上的车子还是一样的多,只是街道比平时安静多了。路面湿漉漉,映着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像一出默剧。
齐文浩把车开到袁可遇家楼下,灯没亮,她还没回来。这样的情况不是偶尔,她的生活总排得满满的,在外面吃饭,电影,演奏会,打球,散步,……即使单身,她也过得丰富多彩。
她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
不可能是看到陌生号码才不接。袁可遇没那个习惯,她说的,也许打电话的人有事需要帮助,接电话又不费钱,推销之类的也最多只是花半分钟去拒绝。
黄叶被雨水挟着飘落在车窗上,然后固执地趴在那不走了。
哪家的小狗,偷偷溜了出来,被淋得现出了瘦小的原形,扑哧、扑哧连打两个喷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里突然响起悠悠的歌声,“再给我两份钟,让我把记忆煎成饼……”
两份钟?煎成饼?
睡着的齐文浩被歌声吵醒,他抹了把脸,疑惑地找到声音的来源。还没等接起电话,铃声突然停了,屏幕上是一个未接来电。
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齐文浩立马清醒,回拨过去,“可遇?”
“是。”听到他的声音,袁可遇也很讶异,“你换了手机?”
“说来话来。”齐文浩苦笑了一下,鼓起勇气面对现实,“这是别人的手机,我的被公司没收了,说是高层管理人员的通信也属于公司机密的一部分。”
“你在哪?”袁可遇明白打不通电话的缘故了。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这么多未接来电来看,明显齐文浩十分需要她。她简单地解释道,“所里招待上级单位,让我们去陪吃饭陪唱歌,太吵了,我没听到铃声。”
“你累了?”齐文浩接收到她语气里的疲乏。
“没事,就是太吵。”想到那些中老年领导们唱的那些歌曲,袁可遇微笑了一下。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男性进入中年后喜欢向大背头将军肚的形象靠拢,除此之外另一种形象就是头发几天没梳洗的模样。院里好几个教授级男性高工,头发宛如铁臂阿童木,没个顺服的时候。“你在哪?”
“我在……”
话还没说完,车窗被人轻扣两下。车窗上雾蒙蒙的全是白汽,齐文浩一个激伶放下车窗玻璃,果然袁可遇的笑脸正对着他。
她没打伞,幸好雨早已变小,细丝般飘在空气中。她的发丝,她的眉毛上,凝着小水珠,她的脸皎洁如月,带着一点快乐的调皮,“我先看到你。”
他莫名其妙就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