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田姑娘。”打马的少年十五六岁,着一身华贵云锦,玉带上玉佩香囊环绕,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唇角的弧度有几分顽劣。
正是金铭之上的冤家,葛骏染。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要不是阳笑及时伸手,今日她怕要命丧马蹄了。
见田蜜看着他不说话,葛骏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古怪一笑,拍拍自己身前,好似怕人听不到似得,大声道:“田姑娘你没什么事吧?可要上马来,我载你去医馆瞧瞧啊?真是不好意思啊,这马突然疯了,差点连我都甩下去了。”
这话就说得分外轻浮了,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会跟男子共乘一骑?
田蜜轻轻蹙眉,尚未发话,旁边的阳笑就火了。
阳笑眉毛微挑,上下打量了马儿和人一眼,而后眼帘微垂,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手在腰间模了模,指尖轻轻一弹。
即刻,那马儿一声嘶鸣,前蹄抬起,身体差点立成九十度,任葛骏染再怎么拉扯,都给甩了下去。
这下不是差点,是一点不差,实打实地给甩下去了。
说嘴打嘴,这现世报来得很快,长街之上,顿时哄笑一片。
葛骏染摔了个四脚朝天,他两三下爬起来,垂着头,扶着腰,低声咒骂道:“靠,哪个孙子敢算计爷爷?”
田蜜适时出声道:“哟,这不是葛少爷吗?你怎样?还行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馆瞧瞧?”
听着这相似的话,葛骏染脸上火辣辣的,他本想给她难堪来着。
“要你管。”葛骏染很有骨气的瞪田蜜一眼,扶着自个儿的小腰,慢腾腾地往前挪,挪动两步,又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看了田蜜一眼。警告道:“我劝你最好管好你自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一点!”
葛骏染与田蜜的恩怨,阳笑并不清楚。自然,也就没特地查过他背景。
此时见面前这十五六岁,身娇肉贵,他一巴掌就能扇飞的少年,竟大言不惭的出言威胁,自是打心眼里嗤之以鼻。
田蜜却探究地看着他背影,听进去了。
葛骏染不足为惧,但他老爹可不是好惹的。
虽说她现在有了让人不得不顾忌的声名,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怎么样的,但有句话说的好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葛骏染的家庭背景,就是典型的黑中黑,没正派人士那么多的顾忌。因此,不得不防。
“笑笑,叫你的人注意一下,若有异动,记得通知我。”如此叮嘱了一句,田蜜便继续手中的工作,边看边记边比较。
她没注意到。阳笑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面上不以为意。
将好地段的铺面都逛了一遍后,两人直接回了家,只是走到自家门前的小巷,竟发现他们一直没动静的邻居,此刻大门打开。有人来来回回地搬东西进去。
“这房子有新主人了,就是不知新来的邻居如何。”阳笑如此说着,一侧脸,想征求下意见,却见自家姑娘顿在原地。不走了。
田蜜仔细辨认着那指挥着众人搬东西的妇人,奈何她行事风风火火,根本不停下来,她每回都错过了她那张脸,等对方好不容易露出正脸了,她大大的眼睛顿时一亮,扬起大大的笑容,隔空唤道:“杨婶婶!”
这一声杨婶婶清脆悦耳,直直传进那妇人耳里。
妇人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过来,待看到门外少女脸上那欢快的笑容后,她脸上的表情停顿了片刻,方有些迟钝的扬起笑容,几步走出来,笑道:“原来是田姑娘。”
面前的妇人,已不似田蜜最初见到她那般,头上扎蓝色头巾,穿一身粗布衣裙,浑身乡野妇人的率直与干练,而是着一身上好的锦缎衣裳,挽着妇人鬓,插着银簪,身后跟着两丫鬟,隐有富贵人家夫人的派头。
所以,一开始,田蜜才并没认出来。
好在,认出她来后,杨氏还如以前一样热情,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田蜜这才知道,袁华本来准备上月初搬家,只可惜遇到德庄瘟疫,便耽搁了下来,直到如今病患痊愈,他们一家人才正式搬来德庄住。
袁家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虽和田家比邻而居,却比现在的田家大多了,院子里,也买了好些仆人伺候着,杨氏如今是彻底轻松了。
“今日乔迁,袁华早就去请了你们一家人过来吃酒了,到时候,跟你娘和弟弟一起来看看婶子的新家。”杨氏跟田蜜叙旧这会儿,已经有好些人来问东西布局的事儿了,杨氏不好再耽搁下去。
她看着面前糯米团子般粉女敕的小姑娘,想着近日听到的那些关于她的轰轰烈烈的传闻,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一笑,拍拍她手道:“婶子这会儿实在抽不开身,就先怠慢了,你们先回家吧,到时候记得来啊。”
田蜜自是点头,见杨氏快步进门,很有当家主母派头的指挥着现场,微微一笑,跟阳笑回家了。
田蜜一进家门,就跑去找谭氏,见谭氏正坐在檐下,给一套衣裳剪着渗出的线头,她搬了根凳子,腻过去,双手捧着脸颊,笑眯眯地道:“杨婶婶来了,娘亲开心了吧?”
谭氏忍不住一笑,嗔怪地看了自家带着取笑意味的女儿一眼,失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娘有你们在,哪天不开心?”
“那不一样嘛。”田蜜振振有词地道:“一个人呢,是要有很多种感情才算完整的,亲情、友情、爱……”
田蜜一个激灵,适时咬住舌尖,痛了一下后,忙补救道:“总之呢,您有我们还不够开心,要很开心很开心的话,还是要有朋友的!”
“就你有理。”谭氏伸出纤长的手指,宠溺地点了点女儿鼻尖。莲花般的脸上,绽开笑颜。
田蜜见她美貌娘亲笑了,心情更好了,她张望了下。问道:“咦,乔宣和小川呢?怎么不见人?”
谭氏正巧将最后一个线头剪完,她抖了抖衣裳,回到:“小川最近接了许多帖子,整天与文人雅客们吟诗作画,娘也不知道他今天赴谁的约去了,总归在他走前交代了中午要在你杨婶家吃饭就对了。早上你走的匆忙,娘都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事儿,刚想请人去通知你,你就回来了。至于乔公子。今早追随你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想来今日隔壁请客,龙蛇混杂,他不方便呆在这里。所以就不回来了吧。”
见田蜜点头,她便拉着她起身,道:“来,试试娘给你做的新衣服,今日隔壁宾客众多,切莫闹了笑话。”
田家的衣服,都是谭氏一针一线缝的。那手艺做工,完全不是外面一般的成衣铺子能比的。
田蜜的新衣服,是一身细纱长裙,与她平日穿的适合行动的布裙不同,这一套,层层叠叠。分外复杂,广袖宽而秀美,裙摆长而蓬松,下摆处,绣着细碎鲜艳的花朵。花朵线条简单,却惟妙惟肖,行走时,如花海荡漾开来,煞是甜美靓丽。
田蜜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这身新衣服,几乎可以想象,那些曾见过她的德庄商人们会是什么反应。
是的,田蜜那别扭的感觉没有错,当她穿着这女儿味十足的衣裙,挽着她身姿窈窕的娘的手,娉娉婷婷地踏入袁家时,明显感觉到了众宾客诧异乃至不可置信的神情。
勿怪他们不敢相信,实在是田蜜以前的服饰都是深色为主,款式简洁单调,发髻上也没什么装饰,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少女形态,与今日,简直判若两人。
“喂,你一直盯着我家姑娘看干嘛?”阳笑与袁华没什么交情,因此,一见对方愣愣的盯着自家姑娘看,阳笑就不爽了,忍不住没规没距地越主代庖道:“还看!还不请我们进去?”
袁华这才反应过来,他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隐隐犯了丝田蜜曾经熟悉无比的红,但很快被他抑制住了。
袁华并没介意阳笑的态度,他退后一步,引一家人进去,恭恭敬敬的道:“夫人,田姑娘,小川,里面请。”
时辰一到,便放鞭炮,男女不同席,各吃各的。
田蜜跟内宅妇人找不到什么共同语言,因此吃过饭,陪坐了一会儿,便溜出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她参观起了袁华新家,逛到花园时,见此处湖泊幽静,花竹茂盛,便在水榭边坐下了。
田蜜是没有看风景的闲情逸致的,她坐了不多久,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在说话。
“这蛇爷也太阴晴不定了,上回说要养鱼虾,我这边饲料都准备好了,结果呢,他一句暂停就把我打发了。”
“可不是嘛,上次我也被他坑了,听他说鱼虾赚钱,我想到有他养蛇的经验在,就信了,还以为跟着他能发一笔大财,结果呢,他突然说暂时不养了,给我气得够呛啊!”
“老实说,我当时那么爽快地答应给他提供饲料,就是看在他以往说一不二的份上,一句话,信他!没想到,到我这就变卦了。”
“我倒是听说了些话,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他本来一切都准备好了,银钱也完全够得上,可当时,不正巧碰到闹瘟疫那事儿吗?他一时善心大发,就把准备拿来养鱼虾的钱,都捐给城外那些病患了。”
“啊!不是吧?善也要有个度吧?他这太过了,根本就是蠢!”
“谁知道呢……这话你可不要说出去,他手头的蛇可是稀缺货……”
说话声渐行渐远,田蜜却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