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和祸害在一起,生出个小祸害的几率就跟鱼儿生来会游泳的几率差不多。
于是,九幽的禾祀帝姬很好的印证了上面那句话。
“陛下,帝姬把忘川水倒到孟婆汤里了!”
正在案前批折子的梵谷头也不抬,“让她倒,叫孟婆换个锅。”
“陛下,帝姬把冥司新补好的轮回簿子给撕了!”
梵谷默了一默,“让冥司辛苦一下,重新补回去。”
“陛下,帝姬撕的是白辰神尊的轮回簿子!”
“什么?!撕的是白辰的轮回簿子?”梵谷一不小心扯烂了手里的折子,抬起眼,“这事儿千万别告诉娘娘。”
“陛下,晚了。娘娘早一步得到消息,这会儿正往冥府方向去呢。”
“找几个人在前门拦住她,让阎君带着帝姬从后门溜出去。”
侍从得令转身,还未跨出门槛,又马上折身回来,“陛下,还有一件事属下忘说了。”
“什么事?”
“帝姬去冥府之前,锯断了娘娘床前的脚踏,娘娘下床时扭伤了脚……”
话未说完,主位案前的人已经不见。
九幽,冥府。
梵谷赶到时,只见得冥殿里一片狼藉,白白碎碎的纸片儿混乱堆在地面上。
还没来得及往里走上几步,便见得一方砚台猛地朝他砸来。头微偏,梵谷灵巧的躲了过去。
冥殿主位,白初阴着一张脸坐在上头,见着之前砚台没砸中人,随手抓起前方桌上的一块镇石继续砸,“不准躲!”
梵谷站在原地不动,任镇石砸到他身前,顺手接过。迈了几步走上前来,“消消气,消消气。”
“叫你平日多管管她你不听。”白初从他手里抽出镇石,用力扔在地上,“你看你都把她惯成什么德行了!”
梵谷轻抚着白初背脊,“消气,消气,孩子还小,别吓坏她。”
“我吓坏她?”白初一脚踢翻了桌子,“就她那性子,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吓得住她!”
之前就扭伤了脚,这一脚踢下去,白初痛得皱起了眉,“我告诉你,这回你别说舍不得,等人回来,我非得把她关上几天不可。”
梵谷察觉出白初神色不对,蹲去,握住白初的脚踝,轻轻一动。
“嘶——别动,疼。”白初眉间皱得更紧。
梵谷面色一沉,再抬眸时瞳色清冷,“这混账在哪?”
“这事说起来更气。”白初伸手指了不愿处的轮回桥,“小丫头贪玩,喝了孟婆汤,学着生魂转世投胎去了!”
“转世?”话说着,梵谷伸手在半空一摊。
冥殿存放轮回簿子的轮回筒飞快转动,殿里紫辉一闪,一本崭新簿子到了梵谷手上。
梵谷翻开簿子,目光一落,勾起了唇。
“她轮回到哪去了?”白初在旁不明所以,一把将那簿子扯到自己面前来。
翻了几页,“咦?”
白初抬眼,看向梵谷,指了簿子上头的一个地名和人名,“这里头写的这些,我是不是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梵谷从脚下一纸片堆里捏出一张小纸片,“你说的是这个?”
白初目中一凝,“殇清宫、汲花。”纸片上是这两个字。
她恍然想起,脚下的碎纸片,是白辰被撕碎的轮回簿子。
“业有因果,轮回往复。禾祀既种下这个因,那个果必然会承在她身上。”梵谷手心朝外一翻,地上的碎片似是得到了召唤,纷纷飞起凝聚,转瞬,在半空结成了个新的轮回簿子。
白初下意识的要去拿,被梵谷在中途拦住。
“若看了,你就又忍不住想为他改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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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禾祀离开的第三日,白初和梵谷去了人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今年刚满两百岁的禾祀,在人间的转世此时同她轮回前一般大。
青砖铺路,玉砌宫粉,白石为阶。
小丫头倒是投了个生下来就衣食无忧的好胎。
“二哥,二哥!”
眼前是一棵不知多少年了的枫树,树干粗壮,便是成年人也需四五人才能勉强合抱。树高、且密。树的叶子火红火红的,金灿灿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了下来,照在树梢上。
枝梢上,爬了个女孩儿。
女孩儿长了一张精致可爱的脸,对着树下喊:“二哥,我爬上来了!”
树底下,一个少年闭目斜倚在树干上,手里扇着一柄折扇,“嗯,我知道。”
“二哥,鸟窝在哪里?”
“树上。”
女孩仰着头在树上转寻了一圈,“二哥,我没看到。”
少年手中折扇一合,抬眼,“我又没说是这颗树。”
女孩儿一鄂,呆了呆,“那……是哪棵树?”
少年从树干处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鸟窝当然是有鸟的树上才有。”
这话说得如此有道理,女孩儿竟无法反驳……
女孩儿好在人还不傻,立马反应过来,“二哥你骗我!”
树下的少年将眉一挑,“哪句话骗了你?”
“……”仔细一想还真没有,转而一想,义愤填膺,“你在耍我!”
少年弯唇,“你这个时候才知道?”
女孩儿一张小脸因气恼涨得通红,“不喜欢你了!不和你玩了!”
“那好,你既然有本事爬树,自然有本事从树上下来,我就不在这碍你的眼了。”说着转身就往前走,头也不回。
“哼,自己下来就自己下来!”女孩撅着嘴,开始动手往下爬。
爬到一半,脚一软。
眼前的景象惊得女孩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树干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蛇,一条一条,红的白的黄的绿的花的,各种颜色的都有。
“二、二哥!有蛇!”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少年闻言头也不回,“我知道。”
女孩抱着树梢,身子微微发颤:“二哥……我、我怕……”
“你不怕我就不放它们上去了。”
“二哥!”
少年回头,“说几句好听的来听听?”
女孩沮丧着脸:“二哥最好了……”
“还有呢?”
“我最喜欢二哥了……”
“再说多些?”
“我最喜欢和二哥一起玩了……”
少年眯眼笑笑,手中折扇对着女孩所在的树梢根端击去。
下一秒,树梢断开,女孩抱着树梢从树上落下,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少年怀里。
白初隐了身形在一旁看着,怎么看都觉得这情形看着有些眼熟,但到底有多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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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几十年,匆匆眨眼而过。
女孩儿从长大,到出嫁,到生子,到死,过得飞快。
女孩死于一场地震。
那是女孩夫家安置在西蜀的一处别院里。
老了的女孩,和同样老了的女孩的丈夫在床上熟睡,地震突如其来,怪只怪别院的房间修得太大,房间里的东西摆得太多。
女孩和女孩的丈夫虽然在地震的第一时间从梦中惊醒,却在逃生的途中,不幸被高处砸下来的房梁双双压死。
死时,两人抱在一起,面对着面,房梁倒下,也不知两人有没有因为牙齿撞牙齿,鼻子撞鼻子而造成死后毁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我们的禾祀小朋友终于在这个时候结束了轮回。
实际年龄两百岁,岁数等同于凡间三、四岁的禾祀小朋友,在结束轮回的时候,心里年龄已经成功上升到了凡人的八十岁。
轮回一世,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于是,神身恢复过来的禾祀小朋友在魂魄离体的那一刹,惊慌着的要去搬开砸在“自己”和丈夫身上的房梁。
手刚伸出去,咦?这小短手是谁的?
待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手时,禾祀还似在呆愣中没回过神来。
她是禾祀?那房梁底下那个是谁?
房梁底下是她?那禾祀又是谁?
那她到底是谁?!!生平第一次轮回,禾祀小朋友迷乱了!!
这个时候是想自己是谁的时候吗!周围没有其他生魂,就说明房梁底下那跟她睡了一辈子的男人还没死!
为了一世凡人,禾祀下意识的忘记了自己身上有法力,用小短手抱住房梁往外搬。
结果——
房梁太重,她手一松,“砰”的一声,刚才没死透的男人被她这一下给砸死了!!!
“唉。”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有鬼??!!!禾祀小朋友惊愕向后退了几步。
浅浅的碧辉光泽从房梁底下出来,碧辉散去,她的面前,站了个男子。
这个男子,一身雪白素衣光泽清染,立于于满室狼藉之中,似夜里月色辉芒皎洁,宁静,而不可捉模。
仙姿卓越,俊秀出尘。
禾祀咽了咽口水,虽然相貌不同了,她却清楚知道,这个人,就是她在凡世同她过了一辈子的男人。
这个时候该干嘛?激动?高兴?认亲?扑倒?怎么扑!她现在是个小屁孩,人家却明显是个成年人!扑倒上去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禾祀怔怔看着他,一动不动。
面前这个人,是之前陪她过了一辈子的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一对剑眉斜斜逸飞入鬓,眉下一双星眸,黑若幽泉深潭,探不到底。
四目对了一瞬,对方首先开口,“禾祀帝姬?”
声如碎玉,冰凉淡漠得没有一点儿温度。
禾祀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微微有些不自在,她点头,轻轻的应了声。
声音很低,低到她自己都听不见。
身前这人没多看她一眼,“告辞。”
说着,转身。
等等,这句“告辞”是怎么回事?刚见面就要走?好歹也做了一世夫妻,既然大家都是神,就不能好好聊聊?男子你清冷淡漠就是我的菜,咱们好好熟悉熟悉等我长大后嫁你行不?
禾祀内心波涛汹涌,身体动作比心里想的要快,她飞快上前拽住男子一管袍袖,“不准走!”
被扯住袍袖的华戟步履一停,顺着袖子垂眸看下来。
那目光清冷,看得禾祀微微紧张,轻轻的松开了手,却又在即将完全松开的瞬间,又继续拽了回去。
一张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涨得通红,她低下头去,声音软软糯糯的,“我……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你知道我是谁,能带我回家吗?”
但凡经历过轮回的神,轮回之后,只回了神魄,另有半具神身需得去九幽冥府取。
华戟送禾祀去冥府,其实只是顺路。
冥府的殿门大开,两人刚进殿,就听得一阵熟悉的爽朗笑音自殿内传来。
“呵,竟然是被房梁砸死的?”
禾祀心头一跳,这声音,是她在凡世二哥的声音,“二哥?”
冥殿主位躺椅上,有人背对着他们躺在上头,手里一把她再熟悉不过的铁骨折扇。
凡间那一世,三个哥哥里,二哥与她最亲近,见到二哥,禾祀飞快朝那人跑了过去。
这一回,她又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小屁孩,台阶一踩,太高没踩住,脚下踏空,整个人往下一摔。
躺椅上那人适时将她快要着地的身子拉了回来。
禾祀抬头,对上一张属于凡世里二哥年轻时候的脸,她怔了怔,“二哥?”
面前的人双眸眯了眯,细细打量她此时的模样,“这么小,这么短?”
禾祀察觉出不对来,凡世里二哥去世的时候不是这个模样!
她本能的想要后退,身子刚一动,这人手里的铁骨折扇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的好妹妹,你撕了我的轮回簿,该怎么赔?”声音阴测测的,带着些分笑意,话里却透着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
分明是二哥的声音,是二哥威胁吓她时常用的说话习惯,这人是二哥……可、轮回簿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什……什么轮回簿。”
“不记得了?”二哥将眉一挑。
这样的小动作让禾祀下意识的肩膀一抖,她轮回之前不懂事,撕了那么多轮回簿子,难道那么巧,也撕了他的?
禾祀认真的想了一想,“要不,我叫冥司给你重新做一本轮回簿子?”
“我的轮回簿,冥司可没能耐做。”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难道她这祸闯得太大了?禾祀心里紧了紧,试探性开口,“要不,我叫我父神帮你做?我父神是魔尊,很厉害的。”
面前的人笑着摇摇头,“没必要了。”
“为什么没必要了?”
话落,淡淡的银色光晕瞬时耀在她眼前。
她眼见着面前的“二哥”在银辉里换了一副模样。
周围突起的神泽清凛,直迫得人生畏。
银辉雾里,下颚精致,薄唇如削,凤目深邃盈透清朗,瞳色深湛,圣洁明清。
鬓如裁,眉似画,玄眉心往上,淡银神纹光泽熠熠,只一眼,神泽凌人,高不可攀。
他望着她,深邃的眸里隐约闪出了笑意,薄唇微启:“禾祀。”
声音若拈指轻捻上琴弦,落在耳中,弦颤音响,铮然响彻脑海。
禾祀看得微微有些呆怔了,这个人,像极了九霄之上的天帝,却分明不是。
他微笑着俯身近她,深邃的眸里清洵,简单温柔,纯粹自如,“我是白辰。”
禾祀小朋友是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她的哥哥叫白辰,她一直没见过,如今,近在眼前。
此时,天宇敲响九响天钟,声音浑厚直入九霄。
天帝传位于白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