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灵王散发着健康色泽的莹润指尖在深褐色的桌面上轻点了几下,沒有回应,似在回忆。
“太子他……在十五岁那年,秋猎之时,受过一次很重的伤,休养了几个月之后,又完好如初了,也是从那时,我隐约觉得他有点不对劲的。”
作为一个王爷,作为一个同样对皇帝之位有着觊觎之心的王爷,所了解的关于太子的情报自不会只有这一点点,不过从陌凌星猜测太子是‘活死人’起,他就知晓陌凌星想要的情报是关于什么的了。
“那时,给太子疗伤的人,可有从宫外请來的‘神医’之流?”
“沒有。”
“这就怪了。”如果假设太子是活死人,那么就需要有邪门歪道的人前來做法,保住魂魄不被黑白无常收走才行。
莫非,他的判断有误?
“若不是活死人,那他采阴补阳,难不成会是为了修炼什么歪门邪术?”
采阴补阳这个概念,在道教中亦有,但道教中的采阴补阳,并不会致女子于死地,只是一种男子提升修为的方法,所以陌凌星不得不往坏的那方面想。
“等等,师傅,可不可以这样想,假设太子在那次秋猎中真的不小心挂掉了,之后又重新活了过來,万一是因为他周围的人中就有能够帮助他起死回生的人,而不需要从宫外请呢?”
笑语觉得‘活死人’这个说法比较可靠一点,因为她近距离的接触过太子,感觉那股來自于太子身上的气息,绝非属于生人,若只是修炼歪门邪术,应该不会暴露的这么明显。
所以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反正干掉太子,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事。
她的话一说完,在场的两个男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陌凌星是不了解太子,更不知道太子周围都有些什么人,所以他不敢苟同笑语的看法,对此也沒什么好说的。
至于静灵王……
笑语小心翼翼的一转头,就正好对上静灵王那双清灵如画,却迫力十足的双眸。
被他看的直发憷,笑语的一颗心倏忽悬在了半空中,干笑着道:“小的并无他意,只是胡乱猜测,王爷切莫当真才是。”
糟糕,明明告诫过自己进宫之后要小心行事,谨慎说话,怎么嘴上就沒个把门儿的呢!
看她双手绞紧,深深低着头,对他怕得要死的样子,静灵王浅浅一笑,徐缓道:“本王只是想说,姑娘的话,提醒了本王,让本王的确想起了这么一个人。”
“啊?”
呼——暗自松了口气,笑语发誓,以后绝不在大人物面前说乱说话了,不乱说的话也不能说!所谓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她!
玛蛋,只是短暂的沉默和盯视就让她四肢打颤心里发慌,若真的说错了什么,估计不用等到行刑,她就直接被吓死了。
唔,这真的跟她胆子小沒出息无关,只是敌方太强,无法抵挡!
沒察觉到自己于无声无息之中就给笑语上了意义深刻的一课,静灵王接着道:“这人,正是太子的母妃,也是当今的皇后,关于她的來历,到如今为止,依然沒人能说出个所以然來。”
“皇上……会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身边吗?”陌凌星知道静灵王的话中有话。
“当然不会,可独独她,是个例外,她是当年父皇在外游玩时捡回來的女子,姿色算不得上乘,可偏偏却能将父皇迷得神魂颠倒,回來之后,不仅废除原本的皇后扶她上位,而且下旨,只要是她生出來的男孩,无论排行第几,都将被封为太子。”
窝巢,这也太能拉仇恨值了吧!
笑语暗自咂舌,对那个‘姿色不算上乘’很是在意,能做到如此地步,这女子肯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和大招。
果然,静灵王继续讲述道:“后宫本就是无风也能起浪之地,每天都有人得宠、失宠,本以为,父皇只是图个一时新鲜,谁知这女子竟能做到盛宠不衰,让当时后宫的几位风头正盛的妃子很不满,明里暗里的排挤就不说了,光是暗杀暗算,就层出不迭,可惜的是,沒有一次是成功的,那女子依然活得好好地,依然能让父皇对她爱的死心塌地,依然能在皇后的位子上牢牢稳坐,谁也无法撼动。”
笑语有点想去见识见识这个谱写传奇的女子了。
门沒关,有缕缕夜风从外面偷溜进來,卷起了压在镇纸下的一叠黄符纸,吹的它们哗啦作响,风过之后,黄符纸一一落下,仿似什么都沒发生过。
陌凌星眉尖一跳。
“起死回生啊……”陌凌星低低喃喃了一句,结合着静灵王这长长的一段话,心里有了点数的样子。
“对了,星爷,本王來此,还为如何让你们能够接近太子一事,”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的瞄了笑语一眼,才又继续道:“太子身边之人难以安插进去,但负责打理东宫的婢女却并无固定之人,所以,本王想……”
噗!
笑语直接在心里喷了,靠之,这静灵王到底想干嘛,先是让他们扮作太监,现在又想让他们扮作打理东宫的婢女?!
当然,她还是无所谓了,只是师傅这虽算不得高大魁梧但也绝不是娇小纤细的身材,如果穿上宫装的话……
那画面太美,她连想都不敢想。
陌凌星大概也觉得这个要求蛮过分的,掩嘴低咳了一声,有些为难道:“王爷,这、这不太好吧?”
“为何不好?让这位姑娘先行去查探一番,以证实咱们的想法是否正确,然后再商量对策,岂不是效率更高?莫不是,星爷舍不得这位姑娘以身犯险?”
终究是个见不得别人忤逆自己的主儿,方才还和他们侃侃而谈,现下说话的语气就明显泛着凉气了。
笑语离他太近,直接被冰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师傅也不笨,察言观色,觉出不对,当即行大礼道:“草民罪该万死,误解了王爷的话中真意,万望王爷恕罪,王爷所言极是,就这么决定了。”
“嗯。”
事情都谈妥之后,静灵王如风一样的來,又如风一样的飘走。
他甫一离开,笑语就浑身月兑力趴倒在桌上,像刚从河里捞上來似的,浑身黏嗒嗒的全是冷汗。
陌凌星走过去将门关好,回來之后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怎么样,怕了?”
“才沒有!”有气无力的吼了声,静了会儿,又补充道:“只有一点点怕,一点点而已……”
陌凌星给她和自己都倒了杯茶,只是茶水早已凉透,笑语端起,抿了一小口,涩苦的味道瞬时盈满口腔。
“若你现在想要退出的话,还來得及,出去之后虽要遭受小鬼折磨一段时间,但总比不小心就丢了命好。”
他是笑着说这段话的,但在孤灯的摇曳下,却让笑语品出了他笑容中和茶水一样的苦涩味道。
“师傅……”笑语忍不住去握他的手,陌凌星的手掌心粗糙刮人,却又干燥温暖,笑语想给他力量,亦给自己一份不肯示弱的信念。
“师傅一把年纪,这次若搭进去,也沒什么好可惜的,倒是你,小丫头啊,才十五六的年纪,正值芳华,不应凋零。”
难得见陌凌星温情的一面,笑语有点新奇,更多的则是感动。
终于说出來了啊……來之前,只是以要压制她肚子里的小鬼好让她不再受罪之名,带着她一起进宫的。
但是进宫之后,却发现除掉太子这件事,需要笑语的参与,这就让陌凌星有些动摇了。
他不该贸然带笑语进宫的。
若能够顺利杀了太子,不管以什么名义杀的,匡扶正义也好,除妖为民也好,都逃不月兑‘以下犯上’的罪名。
一旦出一点差错,不光是他,到时候连静灵王可能都会受牵连,但高高在上的王爷也许还有机会扳回一局,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哪还可能会有什么生路?
陌凌星叹息着模了模笑语的小脑袋,眼神温和,宛若一个慈爱的父亲。
握住师傅的手紧了紧,一种要失去的感觉毒蛇一样缠上了她的心,让她止不住的惶恐和害怕,她不再犹豫道:“我还是留下來吧,师傅,我想陪着你。”
陪着师傅一起担上干掉太子的重担,陪着师傅一起生,一起死。
唯一不舍的,就是青楼一别之后,再沒谋过面的夜思影了吧……其余的,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趁着她对这个世界还不太熟的时候离开,倒真不失为一个绝好的选择。
察觉她真正的意图,陌凌星沒再说什么,他向來不太会说些什么煽情的话來打动人心,只是默然的端起桌上属于他的那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两人皆是一夜无眠。
静灵王办事毫不拖泥带水,次日一早,就派人送來了宫装,等笑语换好之后,这人还亲自为笑语梳妆打扮。
笑语被带走之前,陌凌星将一个小瓷瓶交给了她,道:“在东宫大门出入必经的门口处,撒上一些,等太子出入之后,再想办法把这些东西扫起來,盛好之后带回來给我。”
“好。”
笑语小心的将东西收好,和陌凌星道了别,便头也不回的跟着静灵王的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