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雪听了大夫人的话,也知道了母亲的难处,只是一想到杜流芳在府上耀武扬威的模样,又想起昨日二姐离开时伤心欲绝的模样,她的泪水唰唰就滚落出来。“可是……母亲,咱们要一辈子就被这贱丫头压着么?”
大夫人死寂的脸上突然闪出一抹亮光,“不会,阿雪,你今日就去许府请老夫人过来。”她就不信,杜伟不顾及她的娘家。
杜若雪眼前一亮,猛的站起身来,一拍脑门,欣喜道:“对啊,外祖母一定不会置我们于不顾的。母亲,您等等,若雪这就去请外祖母来!”
杜若雪闪出了门之后,张妈过来一边服侍大夫人一边问着:“夫人既然想过请娘家帮忙,为甚昨天不与老爷说明。或许这样二小姐就不必去那水月庵了?”
大夫人叹了口气,眼里既是顾虑又是心痛。“昨日我不过多说两句,他便这样与我说话。若我再抬出娘家压他,他只怕会越发离我远了。况且昨日母亲并不在场,一切言语都没有说服力,只会惹得他心里越发烦躁。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自己。可是今日不同,如今我病了,母亲便可名正言顺地过来看我。顺便将那事一提,于谁的面子都好过。”
闻言,张妈忍不住惊叹,大夫人这等玲珑心思果然没几个人能赶上。只是转眼,她又忽然想到这等聪慧的大夫人也会栽倒在三小姐的手里,那这三小姐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物?
“行了,你先下去吧,我歇会……”病来如山倒,仅仅就是这样坐着说话的功夫,她就已经觉得疲劳不堪。双眼只差有一双木棍支撑着才能撑起眼皮。
张妈又将大引枕丢开,伺候大夫人歇息。等大夫人睡下之后,她才收拾一番,最后轻手轻脚出了内屋。
这日午后,杜流芳正在榻上贪着午睡,若水正眯着眼以手撑着下巴偷睡,五月则坐在小杌子上绣花。屋外头阳光明媚,几声啁啾,夏日正长。一个面色黝黑的女子大步流星闪进屋来,与绣花的五月打了个照面便欲撩帘进到内屋去。此时五月忽然轻声唤住了那进来的女子,“锦绣,小姐还在午睡。是不是外头出什么事儿了?”五月边说着话边将手头的绣物一丢,腾地站起身来。
锦绣有些着急,俊秀的脸蛋儿上泛着点点苍白。她疾声道:“还不是大夫人!没想到她将她娘家人请来了。许老夫人正在祥瑞院里呆着呢,老爷也赶过去了。”
“什么!”本是拿手撑着下巴的若水乍闻这个消息,整个人如弹簧般弹坐起来。瞌睡也一扫而光,“这大夫人竟然将许老夫人请过来了?”
锦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秀气的双眉丝毫没有放松,“正是呢,这大夫人果然诡计多端,趁着生病的由头请娘家人帮忙,连理由都全了。”
五月也跟着唉声叹气,“这个大夫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没想到她还有后招!”五月心头七上八下,这大夫人如今有娘家撑腰,小姐该不会有甚事儿吧?
若水一下也慌了神,“那怎么办呢,大夫人都恨死小姐了,不知道在那许老夫人面前怎么编排呢。”
三个人聚在外屋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杜流芳被她们吵杂的声音弄醒,眯着眼想莫不是有甚事儿发生?隐隐约约听着娘家、大夫人之类的言辞,杜流芳将其串联起来,一个念头窜进她的脑袋,莫非是大夫人娘家人来了?
杜流芳一个鲤鱼打滚从床榻上坐起,以最快的速度将鞋袜穿好。正欲从踏板上下来时,若水已经撩了帘子进屋。“小姐,您醒了。”说话间,若水已殷殷地迎了过来。
“小姐,没想到此次大夫人生病是幌子,不过是想将许老夫人引来为她做主罢了。”说这话的时候,若水粉唇微微翘起,一脸不服的模样,颇有几分娇俏。
杜流芳摆了摆手,“我晓得。走,去祥瑞院瞧瞧。”其实她一早就知道大夫人绝对不会就此妥协,她娘家如今家大势大,又出了个许贵妃,比起杜学士府都还要荣华上几分。这样的好靠山,大夫人又怎会不好好利用?
甫一进祥瑞院的大厅,杜流芳就感觉有一道逼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好似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杜流芳坦然迎上那打量的眼神,视若无睹地淡笑起来。
那瞧她的人正坐在正厅里首座的位置上,正是大夫人的母亲许老夫人。但见她身穿一袭暗红色锦绣衣袍,项上带着一摞金宝珠玉,周身华彩,令人称羡。她虽已是七十岁高龄,却因保养得宜,宽宽的额上仅有几道浅浅的皱纹。肤色净白,嘴唇饱满,依稀可见当年的貌美如花。唯有那满头银发泄露了她年龄的秘密。一双泛着点光的眼犹如黑夜中突起的闪电,令人瞧着觉着后背有些发寒。杜流芳请过安之后,心中暗暗一叹,果然是当了几十年的主母了,浑身仪态果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身罩烟霞色锦缎上衣,下搭淡粉色绣荷花烟罗裙。脖子上用红细绳系着一块通透的美玉,越发衬得那丫头貌美如玉。只是她水灵灵的眼睛里却饱含深恶痛绝。杜流芳暗自一哂,这便是许府大房的大小姐许苏林。见她祖孙对她这般模样,只怕大夫人早已向着许老夫人诉苦,说她是如何如何坏了。
大夫人陪着许老夫人坐在一旁,脸颊苍白,但双眸却带着深藏不露的笑意。许老夫人另外一旁则坐着面无表情的杜伟。几个姨娘跟着站在椅后,皆是低眉顺眼,一副恭谦模样。二房的二夫人跟她的女儿杜如笙也凑着热闹,在一旁站着。
杜流芳默不作声,退到桌椅后挨着小姐们站好。
许老夫人打量杜流芳良久之后才收了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阿芳多时不见,如今已出落得如此水灵了。”
杜流芳跟她划着太极,“外祖母谬赞了。倒是外祖母,如今像是越发的硬朗了。”都七十岁的高龄了,还亲自来杜府一趟,不正说明她身体硬朗么?
几句寒暄之后,许老夫人将话扯回了正题。她轻咳一声,双目炯炯瞧着杜伟。“我听君儿说,阿溪犯了事儿,被你撵去水月庵带发修行了?”君儿是大夫人的小名儿。
杜伟被许老夫人逼问得眼皮一跳,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只是这会儿他只得敛下心绪在许老夫人面前陪着笑容,“小婿也不愿的,只是……只是阿溪那孩子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小婿也只好忍痛,将她送去水月庵磨练性子,修身养性。”此时他的心头已经有了深深的疑虑,昨日阿溪才被送走,今早大夫人就病了,不过几个时辰,许府的老夫人便赶上门来,这一切,倒像是一个阴谋,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线在牵引着。如若真是如此,这件事一定跟大夫人月兑不了干系。
“阿溪不过还是孩子,你又何必太过计较?”许老夫人笑出声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你又何必这样苛责一个孩子。那水月庵,吃穿用度自不必说,阿溪还要忍受那孤灯伴睡、寂寥孤独,你又于心何忍?”许老夫人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一下,一双饱经风霜的眼已经染了泪花。
杜伟哪里承受得住,赶紧站起身来,“岳母教训的是,是小婿太过意气用事了。只是阿溪这孩子,如若不从中吸取教训,日后嫁与夫婿,会吃很多暗亏。倒不如如今将她性子掰一掰,也是全为了她着想。”再怎么说,不可能昨日才将阿溪送进水月庵的,今日就将她接回来。如此儿戏,他在这家中还如何立足?此时,他的心中对大夫人又多了一丝埋怨和愤懑。
许老夫人也不是半路就撤退的人,继续苦口婆心地说着:“既然只是给她一个教训,希望你也别做得太过了。让她在水月庵呆十天半个月便回来吧。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
对于许老夫人的责怨,杜伟心头如何是滋味。这是他们杜府的家务事,可是如今他不得不听从于这老夫人的话,颇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小婿知道怎么做了。”
大夫人见杜伟终于同意,一颗心雀跃地简直要飞上天。果然让母亲来是管用的,想着没过几日,阿溪又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一时情难自禁,她竟忍不住流出热泪来。
杜流芳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冷冷一哼,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这许老夫人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哪里有这精力次次往这里跑?大夫人想要将许老夫人作为屏障,是不是有点儿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还有,君儿说这些时日里,杜府总是麻烦不断。这内院失火,你在朝堂也不安生。君儿虽说愚钝,却好在秉性纯良,这些院子的事儿交给她,不会有甚差池的。”许老夫人状似无心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