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便是杜流芳与柳意潇的大喜之日,天还泛着鱼肚白,杜流芳便被一屋子的婆子丫鬟给折腾起床。屋子里的婆子丫鬟忙进忙出,由着一旁头戴大红绢花身穿大红衣裳的喜娘指挥着。
底下丫鬟替杜流芳绞了面,便伺候她将喜服换上,紧接着便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去。专门请来的好命婆早早的就候在那里了。这好命婆向来是由儿孙满堂、福寿双全的老妇人担任的。这会儿只见那两鬓斑白的妇人眉目慈祥地立在那里,饱满的额头隐隐有光泽。“杜小姐,请坐下吧。让老妇为您挽发。”
见她眉目慈祥,杜流芳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祖母,那亦是个温柔慈善之人,只不过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至此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这样慈祥和蔼的老婆婆了,她心神一动,乖乖坐到梳妆台前去。
那妇人执起牛角梳,又捉了杜流芳的发,一边梳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随着她略带沧桑的声音响起,杜流芳不由得联想到未来的日子,与柳意潇举案齐眉,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盛景?
那妇人是京城里最多孙多福的好命婆,虽上了年纪,但手腕灵活,很快便替杜流芳挽了发,梳好了单螺。然后若水又取了胭脂水粉过来替杜流芳施了粉黛,这才吩咐人将凤冠取来,替杜流芳戴上。
柳含笑与贺氏早早就到烟霞阁里了,这会儿正守在杜流芳跟前,督促着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让她们忙而不乱。贺氏自那次流产之后,十月份之时又重新怀上了,如今正在八个月里头,肚子圆滚滚尖溜得很。等做好了这一切,只听那吹锣打鼓的声音隐隐从前院飘进众人耳里,看来迎接新娘的喜驾是到了。喜娘捏紧手帕春风满面地迎了出去,而此时,若水则取了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替杜流芳遮住了眼前的视线。
若水缩回颤抖的手心中一恸,小姐这一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这些年来她一直守候在小姐身边,形影不离,如今小姐要嫁人了,她自然是不舍的。一旁的柳含笑和贺氏同样不舍,这会儿已经捏着帕子抹泪珠子了。杜流芳耳朵机灵,听见了细微的抽泣的声,正欲将喜帕掀开,却被一只手及时给制止了。“快别掀开,这喜帕一旦盖上,便只有去了夫家让夫君揭了。”好命婆手疾眼快,摁住了杜流芳的手。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话,杜流芳缩回了手,暗自叹息。前世自己出嫁之时,是由许氏陪在身边的,她当初并没有告诫自己这些,是以她虽然是第二次嫁人了,却并不知晓这些。
柳含笑上前握了杜流芳的手,神情里带着快慰和伤感地复杂情感。“阿芳,一眨眼,你就要嫁人了。”想当初自己嫁进来的时候,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团子,这时间果真如那东逝的流水,快得很啊。“阿芳,等嫁人了,便不似在家里做姑子的了。小性子省得也得收起来,一家主母,切不可胡耍小性子的。”柳含笑郑重其事地嘱咐着杜流芳,虽说她对她很是放心,但这些嘱咐是在所难免的。
杜流芳听得认真,知她是为了她好,连连点头。贺氏也挺着肚子上前,边笑眼角还惹着泪花。她所嫁过来的日子不长,但她与这小姑子很是投缘,这会儿自然不舍得她嫁。“阿芳,希望你跟柳表哥能长长久久、白头偕老。”贺氏话虽质朴却是带着十二分的真诚。
杜流芳想起昔日种种,心头也难免不舍,遂点头如捣蒜,将贺氏之话皆听到耳朵子里去。“母亲、嫂嫂放心,流芳一定会努力的。”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呆在杜府之中,可是那只是想象而已,又怎能成真?
那出门迎接的喜娘很快又欢天喜地回到厢房里头,拉了杜流芳的手咋咋呼呼道:“快些了,新郎官已经在院子外等着了,杜小姐,您可是好了?”
杜流芳将刚才的情绪收了回去,冲着那声源处点了点头。算是对喜娘问话的一种回应。
见杜流芳点头,那喜娘已按捺不住,吩咐几个丫鬟扶了杜流芳,自己又亲自上前捉了杜流芳的手,将她往屋外引。
院子外,柳意潇身穿大红色喜袍焦急难耐地等在那里。这是众人印象之中,柳意潇第一次月兑下蓝色衣袍。穿上喜服的他一如既往的英俊无双,端端立在那里好似一副上佳的水墨画,那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蕴着满满的温情,令人很容易便陷在那片桃色中无法自拔。众人的眼里皆带着欣喜和失落,这样漂亮的男人,竟是新郎官,要是他娶得是自己多好啊。于是,芳心碎了一地。
见杜流芳被喜娘们搀扶着出来,早已等得有些毛焦火辣的柳意潇再也按捺不住,径直冲了过去。那些个丫鬟们倒是知趣,通通避开了。杜流芳失去了牵引,有些惘然无措。但是很快她便耳尖在冗杂声中分辨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杜流芳猛一抬头,便见着个挺拔俊伟的身姿影影绰绰朝自己走来,待那双黑色朝天靴在自己跟前落定,杜流芳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是他!
柳意潇很快抓住了杜流芳的手,大红的喜帕自上而下,将阿芳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一袭大红的喜服显得阿芳身段袅娜,身姿妖娆,瞧得他早已是血脉贡张,他很想揭开那挡在杜流芳眼前的喜帕,瞧瞧此时的阿芳该是怎样的娇羞迷人。但是在洞房花烛之前揭了喜帕,老人说是不吉利的。他只好强摁住自己的好奇心,温声道:“阿芳,不用害怕,我牵着你走。”
杜流芳的手被牢牢地窝在柳意潇的手中,她觉得心里被甜蜜美满所包围。此时此刻,她又怎会拒绝?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她很放心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他,跟他一同走到白首。
前院里早已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这会儿见新浪牵着新娘来到前院,那些宾客们也被这漫天的喜色所感染到,面上带着舒心快慰的笑容,纷纷为这对新人祝福。杜流芳一步步紧随着柳意潇,而行在前面的柳意潇步子踏得极稳,每每便要回头瞧着阿芳踏出平稳的步伐这才提脚往前行去。在场之人皆被新郎那俊逸出尘的外貌所吸引,同样为他的细心贴心所感动,这样的相公,只怕是打着灯笼都难寻了。
在柳意潇的牵引下,杜流芳来到前院,拜别了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便要跨出大门。此时却忽然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齐齐侧目。
那些吹锣打鼓的鼓手们也停了下来,呆呆望着那些大步进屋之人。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只见一着深蓝色下摆绣着锦绣祥云图案的中年男子阔步跨进了屋,他的手中捏了一只拂尘,右手手中拿着明黄色的东西,在朝为官之人一眼便瞧出那是圣旨。
果然,那位公公到了前院,小眼睛将院子里众人一扫,清了清嗓子:“圣旨到,杜三小姐接圣旨吧。”杜流芳并不难寻,这屋子里着喜服的女子便是,所以那公公的眼很快扫到了杜流芳身上。
这会儿柳意潇已搀着杜流芳退回前院跪了下来,杜流芳眼皮一跳,这圣旨竟然是给她的?!
在众人疑惑间,那公公已经自顾自将圣旨展开,公鸭嗓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杜学士第三女杜流芳,恭孝贤惠、慈心向善、素有美名,今册封为流芳郡主,赏黄金百两、田庄五座、布帛十匹,以贺新婚,钦赐。”赵公公公式化地念完了圣旨,便低下头盯着那蒙着喜帕的杜流芳,尖声道:“杜三小姐,接旨吧。”
杜流芳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万万没想到,君白羽竟然是这样的在意她。她这才对着赵公公的方向咳了一个响头,柔声道:“杜流芳接旨。”
赵公公帮着柳意潇将杜流芳从地上扶起,贴着耳朵道:“流芳郡主,皇上对您可是打心底里关心的,望您日后有空也不妨前去皇宫瞧瞧皇上,也算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这赵公公是君白羽身边的心月复,自然明晓当今皇上对这杜三小姐的心意。连她嫁人,他也怕杜小姐嫁过去之后会被夫家的人欺负,所以才会在成亲的这当口让他过来传旨。杜流芳连连应承,杜流芳何尝不理解君白羽的这番好意,待成婚之后,自然是要前去谢恩的。
赵公公走后,原本鸦雀无声的前院登时哄闹起来,谁能想得到,这杜府嫁女儿,皇帝竟然会送来这些贺礼,还封了新娘做郡主。这杜府怕是日后会富贵得很了,一时之间,那些官僚们纷纷朝杜伟祝贺巴结。
经这一折腾,柳意潇一行人等到丞相府之时,差点儿误了吉时。拜了堂之后,杜流芳便由下人搀扶着回了房,而柳意潇则留在前厅里陪那些前来贺喜的客人们喝酒。杜流芳百无聊赖地坐在软软的床榻上,模了模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皮,戴在脑袋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疼,哎,这新娘当得可真受罪,也不知柳意潇要什么时候才会回屋子。
床榻上散放着些花生桂圆,这类东西虽然不填肚子,但聊胜于无,杜流芳便抓了过来一边剥着一边等着柳意潇。
也不知道过了什么时辰,终于听见外面有了吵闹之声,隐隐约约听得要闹洞房之类的话。可是后来这些声音就散了,杜流芳正疑惑间,便听得一声推门声响,她心头一咯噔,将手里抓着的花生桂圆都放到了床榻间。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便有些局促不安了。
洞房……
那双熟悉的黑色靴子在自己跟前落定,杜流芳仔细瞧着,屏住了呼吸,头低得更低。
喜帕已被来人慢慢挑开,杜流芳的面上更添了一抹羞涩,心跳如雷。“阿芳,你终于是我的了。”柳意潇那特有的富含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像是一只只小虫在轻轻嘶咬着杜流芳的耳膜,令她酥痒难耐。
感觉到床榻往下一陷,是柳意潇坐到了自己身旁。杜流芳情难自禁地垂下双眸,不敢看来人一眼,好像对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都极具撩拨,令她的心汹涌澎湃。
柳意潇将杜流芳压在头顶的凤冠除去之后,手自然地搭在了杜流芳的双肩,看着那张洁白无瑕的容颜,他的心很快被栓住。是了,这是他的阿芳,这是他心心念念要与之共守一生之人。他执起杜流芳软若无骨的手来,如发誓般地说道:“阿芳,你放心,这一生,表哥只会对你好,表哥对你的心,天涯海角、至死不渝。”他知道前世杜流芳受人欺骗、识人不清才会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所以今生他要给她这样的誓言,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并愿意用一生来守住这誓言。
杜流芳如何不信眼前这个男子的话,他为自己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她心非石,又如何不能融化,在这满是喜庆的屋子里,最亮眼的便是柳意潇那灼灼其华的眼睛。那如星亮的眸子里蕴着深情厚意,令她动容。“我相信……”她如何不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誓言真的很美好,而她也愿意携着他的手一起白头偕老。杜流芳信心满怀地笑了,这笑容真挚动容,如暮春之繁花、如夏日之清风。
是了,今生的她,何其有幸,能得身边这样出众的男子陪伴。他懂她信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能撼动人心的情感么?这一刻,杜流芳激动地热泪滚滚,她反手握住了柳意潇的另一只手,许下陪伴一生的诺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天底下最美最幸福的誓言。只要愿意相信,便会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