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忍不住仔细看了看那年轻差役,见他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浓眉大眼,看着朴实无奇也没什么异样,会是那个徐达么?可隐约记得歌谣有唱: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那朱元璋是凤阳人,徐达是他老乡自然也是凤阳人,这儿是钟离县,可不是凤阳县!也许只是和那中山王同名的一个人吧……
想到这儿,吴升再一合什,举步进了县城。进了城是条笔直的马道,城墙脚下和马道两边的平房院落都做了铺子摊子来做着生意,不过是些针头线脑的日杂、南北干货、布料成衣和些烟气熏黑了墙的小饭馆儿、小食摊。想着自家身上的衣服总是个祸患,吴升便找了家成衣铺子打听有无僧袍。店主见他问起,却是回转身去到库房,捧出一套半新不旧的灰色僧袍出来。看着老板一脸肃穆的捧了件旧衣服出来,吴升不免有些奇怪起来。
店主捧着那旧僧袍,郑而重之的说道:“此袍是之前一位法师路过本县失了盘缠,包袱中有多一套僧衣,拿来抵当的。小店本不敢留下这法衣,那法师却言道‘吾无而檀越舍,是为您之功德;吾尚有资财而妄受檀越之舍,却是吾之失德了。吾等出家人心无滞碍,又岂为一衣所困?’听得这话,小店只好高价收了这法衣。今日即是法师所需,正好送于法师。”说着话,双手托起僧袍,恭敬的递与吴升面前。
看着眼前的僧袍,吴升的手却无法伸出……按之前那店主所说,自家有钱不去买,反受施舍,便是失德了!这如何接得?!可眼下确是需要这僧袍,虽然看得出店家只怕想把件旧僧袍卖个高价,却也只好道:“此僧衣乃佛门师兄抵当,只为不妄受施舍,小僧又怎敢妄取,店家购之所耗几何,小僧依旧付了便是。”
“这怎使得?!”店主一脸惊惶,捧了僧衣虔诚的举过头顶道:“小店虽是付了四贯交钞给那位大德法师,却怎敢受您钱钞,还请受了法衣吧。”
“这样……”吴升听得店家的话心里盘算道:我吃顿饭不过十来文钱,就是要挽救那对失足母女也不过一百五十文!你丫一件破衣服想收我四千文?!当我水鱼么?!
想了一想,心下却有了谋算,叹了口气道:“小僧也是不敢妄受店家的施舍的,可檀越即是这般说法,也罢,我便这般……”说着话解了外衣同样捧在手里,在店主疑惑不明的眼光中道:“小僧便以此衣相换,俗家衫赠俗家人,佛门僧受佛门衣,却不是两便么?”说完把手上的衣袍搭在店主手里,又在店主手里拿起僧袍迎风一抖,穿在身上,好整以瑕的扎了腰带戴了僧帽,在店主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那僧袍虽是半新不旧,却是棉布密密织就,结实而暖和。想着那店主看到自己衣袍上的破洞与血迹时候,表情会是何等精彩,吴升差点笑出声来。走了不远,见到城墙根下有修面剃发的摊子,又把从现代带了过来的平寸头也刮得干干净净,看着里外上下真真的是位古代僧人了,这才安心在城里信步游走着。一时又想起那徐达说的张善人,便和人打听了方向过去。
张善人府上在城东,好在这钟离县不大,走不多会儿,便也到了。门户并不宽大,青砖院墙却是高耸,感觉是个殷实低调的人家。看着日头西下云霞满天,吴升有些犹豫这会儿要去叫门是不是有些不妥。正踌躇间,那生漆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条缝儿……
门一开,里面匆匆走出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来,其中一个象是领头的,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几个分头去各城门口问讯,看那和尚有没出城。你脚快和我一起去西门。”说着话一抬头,正看到吴升站在台阶下举步不定。
“兀那和尚,你在此做甚?”那领头的对吴升的态度可不太好,死盯着他的脸看了起来。
“小僧路经此地,只在此歇歇脚,这便走了。”听得他们说要找个和尚,吴升心里不知是吉是凶,却不敢贸然说来求施舍的了。
“歇脚?怕是听说俺家老爷在做法事,想来骗些交钞米面吧?!”领头的看着吴升,一转头却对身后道:“你们先把他押在门房里,找不着那个就拿了这个来给老爷交差,反正天下和尚都是一家子,他们师兄弟的这个跑了那个背锅,也不算委屈了他。”
吴升听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己经跳出两名膀大腰圆的家丁,一人扭了他一条胳膊,拿下了他。
“这是何故?小僧可曾得罪贵府上?”吴升一头雾水,便被人拿得个结实。
“你并未曾得罪,只是不知你哪门的师兄弟,说要帮我家小哥儿祈福,钱也收了,米也派了,人却转眼没了影!收钱之前说得好,祈福三日,必见立杆之效。我们若是找不着他,撞着你这和尚也是场缘法!只管拿了你到官府打板子去!”
这真真是无妄之灾了,吴升万没想到,只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便沾了这么一场祸事上身。那两名家丁力气不小,拧了吴升走去门房里,又不知在哪儿模了条麻绳出来,给他捆了个结实扔在墙角,这才转身又出门去寻那骗子和尚去了。
看着屋里只有一个老门房,吴升小心问道:“施主,小僧这无妄受灾,还不知是受在什么事上,贵府的小哥儿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要作法祈福?”
老门房素日便是一个人看门通传倒也闷气,见这和尚发问倒也肯答,便说道:“俺家张老爷晚来得子,就只生了这么一根独苗,却是先天根骨寒弱,看了多少大夫都是开些补药来吃,那人参鹿茸的都开了出来,却虚不受补,只待一吃便是虚火烧得心渴口烂。所以这么些年,一直就是单薄瘦弱的样儿,风都吹得倒,看得人心里不踏实。前些日子,遇上个云游的和尚,不知哪儿听说此事,上门寻得俺们老爷,只说是和小哥儿有前世宿缘,要让他收了小哥做记名弟子,再拿一百贯交钞供在佛前三天,施一百贯的米,一百贯的面,三日后小哥的身子便能好转。俺们老爷言听计从,今日可正是第三日,米面都施了出去,先前还看那和尚在家里的佛像前念经,一转眼供奉的钱钞和他人都失了踪影。老爷发了脾气,便派了何福管家去追,谁知你乌云罩顶,可巧被何福撞上。”
原来是前人行骗后人受难!知道了事由,吴升暗叹一声道:这真是无端端惹来场祸事,却不知那张老爷好不好说话,万一真的拉了自己去打板子抽鞭子什么的,那可不妙。不过听说那小哥的症状问题,这心里隐约又有了些想法,便又问道:“施主,敢问贵府小哥儿年岁多少?”
“嗯,俺们老爷的哥儿冬月所生,今年入了冬便满十岁了。”那老门房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才道。
十岁,那就是身体底子并不差,要真是弱也活不到这会子了。听着门房的话,吴升脑中的主意慢慢清晰起来,便开口道:“即是如此,小僧或有些法子化解贵府小哥儿的病症,还请劳烦施主通传一声。”
“俺可不敢,你还是等那何福管家回来,让他带你去见老爷吧!”门房笑道:“你知他为何这么急着追那和尚?先前那和尚便是由了他引荐给俺们老爷的!万一要是追不回来,老爷发起火来,他可就得顶着了。”
见那老门房死活不肯帮自己通传,吴升也只好一起等着管家回来。倒没太久,一众人陆续回了来,却都没消息,只有何福那一拨问着守门的差役得了讯,说和尚早出了城一路向西而去,不过天色己晚,城门也关了,何福也追不得,只好回转。
见了吴升的光头,何福便有些怒气,揪起他道:“来人,把这和尚带去给老爷发落,这些和尚却没一个是好人!”
听着吩咐,两名家丁上前架了吴升进去宅院。走了一进,便见一座正房大开着门户,屋门正对着一张大案,后面坐了个中年人。两名家丁扔了吴升在门口,自去屋里禀报道:“回老爷的话,先前那和尚从西门跑了,现城门己关,追他不得。俺们出门的时候,又撞见一个和尚在大门窥视,何福管家吩咐我们拿了来送老爷处置。”
“无事窥门,非奸即盗!抽他一顿鞭子,扔去柴房,明日拿我的名帖送去县衙,打几十板子。”案后传来的声音怒气冲冲,连在门外的吴升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