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赵小茁和往常一样,给太太定省完后去了静思堂。
在路上,柳月就小声道:“今儿怎么没见三小姐来定省?”
赵小茁皱了皱眉,没吭声。
谁知道三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
自从连绵几天阴雨后,天气越发的冷起来。寒风吹过湘竹林,传出竹叶相互拍打的哗哗声,规律而绵长,混着一声声若有似无的嘤泣声。
赵小茁不自觉把领子拢了拢,停下脚步,向后面的人问了句:“你听,是谁在哭?”
柳月经这一提醒,也顿了顿,细细听了会,压低声音道:“怎么听起来像三小姐的声音。”
三小姐在私塾里哭?
赵小茁本能想到另一个人,方温。
可两人关系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吧。可三小姐哭又为了什么?
赵小茁想一探究竟,前脚刚跨进院子,远远就见门廊下的青萝笑盈盈走过来,用屋里人听得见的声音,福礼道:“四小姐来了。”
果然屋里安静下来。
赵小茁含额,稍稍打量了青萝一番,见她鼻头、双手冻得发红,猜她肯定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了。
是怕有人来打扰了里面那对璧人?赵小茁暗暗冷笑,面上却和善道:“今儿冷,你怎么还站在屋外?”转身向柳月道:“你陪青萝去偏厅去坐,烤烤炭盆,别冻病了。”
柳月屈膝福礼,上前拉着青萝笑道:“今天怪冷的,走走,我陪你去烤火。”
青萝深深看了赵小茁一眼,翕了翕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赵小茁望着两人的背影一笑,自个儿打了门帘进屋去。
三小姐依然坐在最靠近讲桌的位置,只是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翻着矮几上的书。
方温一言不发,紧抿着嘴唇,皱着眉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
显然两人都没发现赵小茁已经进来并坐下。
还是方温先回过神,朝赵小茁挤出个笑容:“四小姐来了。”
赵小茁只回道:“先生开始授课吧。”随即偷瞥了眼三小姐。
三小姐似乎在想什么心思,也不像之前那样见不得方温跟她说话或打招呼。
头一次破天荒,她能安安静静不受任何打扰听完一堂课。
课间,赵小茁还在消化方温在堂上讲的那首宋词,就感觉矮几前站了个人,遮挡了光线。
她一抬头,三小姐眼神幽怨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湿湿的,眼中一片氤氲。
“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赵小茁只觉得莫名其妙,瞥了眼讲桌,空无一人。
方温有意回避吗?
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被三小姐一把拉过手去,只见眼前的人可怜兮兮道:“我知道四妹妹和方先生是旧识,可四妹妹能否高抬贵手放过方先生。”
放过方温?她什么时候为难过方温?
赵小茁一头雾水看着三小姐,不留痕迹地抽回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我听不懂姐姐说什么。”
三小姐似乎铁了心要把话挑明,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方先生前些时去妹妹那里拜访过,却把送我的东西送错给妹妹,不知妹妹能不能把东西还给我。”
赵小茁微怔,送错的东西还给她?
明明那兰草金鱼是方晟的手艺,怎么会是方温送三小姐的?
她正想纠正,随即明白过来。
什么拜访,什么送错?三小姐不过借此想告诉,她什么都知道,要自己和方温保持距离,否则传到太太那里,怎么摘都摘不清。
“三姐姐你误会了。”赵小茁垂眸轻笑了声,“方先生念及旧识,和我不过一面之缘,没有三姐想得那般。”
哪般?她不说,大家心知肚明。三小姐想泼脏水,没那么容易。
果然三小姐眼神黯了一下,扯出个笑容:“看来是我误会妹妹了。”
赵小茁微微一笑,又想起吴娘说院外有野猫的事,好似无意说了句:“三姐姐下次可要找个机灵人看清楚了,我院外有野猫出现,别吓到才好。”
三小姐脸一阵白一阵青,冷哼一声,道了句“谢妹妹提醒”,气急败坏跑了出去。
没一会就传来青萝认错的哭声。
赵小茁面无表情拿起暖手炉,来回模搓上面的盘扣花纹,淡淡一笑,就是吃亏也得吃在明处。
不过看今天三小姐和方温两人的态度,赵小茁对方温没了好感,摆明一句话的事,怎么自己就像被三小姐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一样,她不得不怀疑她来之前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三小姐才如此不要脸在自己面前演得情深意浓。
真心恶心至极。
正想着,方温走了进来,似乎没事人一样,眼底淡淡的看着讲桌上的书。
赵小茁今天才注意到,原以为方温就是与人温和、礼数周到,其实细细观察后,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叫淡漠,她算明白了,后来她发现方温看谁都是那种眼神,淡漠而保持距离。
唯独三小姐,他眼底有转瞬即逝的一闪,赵小茁说不清是什么,直觉那肯定不是男女间喜欢之情有的神色。
既然看透,她觉得这课上得没什么意思,坐在两个无感的人旁边,赵小茁心里只觉别扭。
于是还没到下课,她便借故身子不适提前回去了。
还在半道,就听见有人跑了过来。
一个婆子气喘吁吁道:“正巧碰见四小姐,就不必去院里跟您回话了。”
赵小茁叫柳月给了赏,又问何事。
那婆子收了钱,自然笑道:“也不知哪位爷的小厮,正在门房里喝茶呢,还说跟四小姐认识,想见见四小姐。”
赵小茁一时想不起跟哪个下人认识,想了想,跟柳月交代一声:“我今儿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你跟着这位妈妈去看看,一会回报。”
柳月领命,跟着婆子去了。
赵小茁回屋时,吴娘看了眼外面,好奇问道:“柳月怎么没跟四小姐回来?”
赵小茁道:“门房的婆子说有人找我,又说不清是谁,我要她先去看看,免得又生出是非落人口实。”
吴娘笑着点点头:“四小姐考虑周全,现在这节骨眼上,不得不多防着点。”
两人又说了会体己话,大概过小半会,柳月急匆匆回来了。
“四小姐。”她正打算开口,看了眼屋里的吴娘。
“你但说无妨。”赵小茁含额道。
柳月站到她身旁,低声道:“来者不是什么小厮,那人自称是方先生的堂弟,没告诉奴婢名字,只说四小姐知道他是谁。”
方晟!赵小茁张了张嘴,瞥见吴娘朝她轻摇下头,立即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那人还在门房等着,说要见您一面,您看?”柳月见四小姐脸色变了变,想必肯定是熟人,又追了一句。
要说不想见肯定是假话,可如今三小姐、太太两边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若贸然出去见面,只怕又给些人编瞎话的谈资。
赵小茁正犹豫着,就听见吴娘走过来,笑了笑:“今儿天冷,要不老奴帮四小姐去回了吧。”
看来吴娘和她想的一样,认为现在出去见外人不是好时机。
赵小茁垂眸,看着炭盆里银碳上忽明忽灭的星火,良久说道:“天太冷,柳月你给我煮碗糖姜茶来。门房那边就由吴娘去看看吧。”
柳月心知肚明,有些事四小姐不想让她知道,便不再多嘴,领命退了下去。
吴娘也打算出门,被赵小茁叫住。
“你把这个还给他,就说心意我已收到,东西暂由他那保管。”说着,从袖兜里拿出那只兰草金鱼放到吴娘手心。
不管这兰草金鱼是何来意,外来东西放在身边总不安全,就算不防着三小姐,也得防着其他不安分的眼睛。
顿了顿,她又道:“再问问他在省城呆几天?找我何事?快去快回。”
吴娘应了声是,匆匆出了门,也没注意院角落有个人拿着扫帚正百无聊赖胡乱扫着地上的灰。
“柳月姐姐,吴娘这是急着去哪?”那人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伸直脖子看着吴娘背影,转脸看见端着糖姜茶的柳月,讨好地笑了笑。
柳月一直不喜欢瑞娟那副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淡笑了一下,目光看向茶盅,意思是她正忙着。
瑞娟“嘁”了声,啐了口“有什么了不起”就把扫帚丢到梨花树下,拍着手回了下人房。
“谁在外面?”赵小茁听见动静,放下茶盅往窗口探了探。
柳月嘴角沉了沉:“除了瑞娟,还能有谁。也不知那丫头想什么,整日就贼头贼脑盯着您屋里。”
“她个小丫头,想法倒挺多。”赵小茁知道瑞娟不安分,心思迟早要找个由头把她弄走。
正思量,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哎呦”声,接着传来瑞娟的骂声:“你眼睛长脑门顶上了啊!走路也不看着点!”
真没想到这丫头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赵小茁给柳月递了个眼色,柳月会意,掀了门帘出去,就听见:“四小姐在歇息,吵什么那?”
外面顿时安静下来。
秋分拍了拍身上灰,低头道:“柳月姐姐,是我不小心把瑞娟撞到了。”
瑞娟白了她一眼,朝柳月笑道:“我这就去浣洗房拿四小姐的冬衣去。”
正打算跨出门去,就听见身后传来赵小茁的声音:“要秋分去拿吧,你再给我屋里烧个炭盆,一会交给柳月就行。”
秋分应声出去。
瑞娟微翕下嘴,就见四小姐一声不吭掀了门帘进屋。
“以后没什么事,少要瑞娟出去。”赵小茁见柳月进来,叮嘱一句。
是提防不安分的人坏事吧。柳月觉得自上次中秋节后,四小姐行事更加谨慎了。
一炷香的时间,吴娘回来后,主仆俩很有默契的,一个没问另一个也不主动说。晚上赵小茁早早歇息,安排好值夜的人,便叫其他下人都回去歇息了。
吴娘给她铺好床被,伺候她躺下后,才搬了小杌子坐在床边,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赵小茁,小声道:“四小姐,这是那小哥留给四小姐的,请过目。”
赵小茁拿过来打开看了眼,愣怔一下,沉着脸问道:“他说了什么没?”
吴娘摇摇头:“什么没说,就问四小姐能不能出府,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得好。”
到底发现了什么,非要约她见面说呢?
她又翻开纸条看了眼,上面白字黑字写着:姓周的婆子,小心!
赵小茁认出纸条上是方晟的笔记,可她纳闷,他怎么会知道王府的人和事?
还有那姓周的婆子,赵小茁第一反应就是想到周管事家的。
可她不是已经跟着周管事调到东街店铺上了吗?
难道离开府邸还能插手府内的事?
这让赵小茁陷入沉思。
“四小姐,您看怎么办?”吴娘看了眼递过来的纸条,皱了皱眉,问了句。
怎么办?她现在能怎么办?总不能明知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她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堂而皇之外出见方晟吧。
那不等于自投罗网?
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