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那一声吼,我觉得已经振动了乾清六所,外面也是格外安静,没有了往日宫女们闲聊的嘈杂。
我愣了愣,清霁在他心中的地位确是不凡;而我在狱中,他是不闻不问,见我出来了,匆匆赶来,只为求证,罔顾我正生着病,来了又吼又叫,我在他心里的确是一文不值。暗暗叹口气。
“姐姐怎么说?”我抬起头来,掩盖了心中的哀伤,笑着看他。
“自始至终都说并不认识温瑜,连诗兰一并不认识。我要听你说的话。”
“王爷与姐姐是多年的夫妻,王爷信她当然胜过信我,何必来问。”自己也觉得脸上有些嘲弄的意味。这话都是他当日和我说的,如今还给他。
他的脸上闪出愠色,站起来,凑近我,压低声音,沉沉地说:“你只需要回答我认不认识。”
“如姐姐所说,她并不认识温瑜师父。”我特意将前几个字咬得重重的。个中意味,只能靠他自己去体会。
他真的是气急败坏,上前抓住我的双肩,叫道:“瞿凝,我如此看重你,连你也骗我。”
我觉得肩膀都快被他捏碎了,凄然一笑:“王爷与我,除了杀父之仇外,只有姐姐这一层关系了。若是姐姐与王爷不好,我当然是站在姐姐这一边的,没有半点需要顾及王爷的地方。”
他倒抽一口冷气,手也松开,我重重跌回床上。
“这话说得如此无情,枉费了我之前的一片真心。”这话说得我鼻子一酸,我又怎么不是一片真心,奈何你像丢杂物似的轻易就丢弃了。
“王爷此言差矣。”我躺在床上,无神地望着他,任乱乱的发丝散在肩上,话中带着哭腔。
“若不是那日王爷回了我,王爷现在该是我的夫君,我任何事都先着王爷的。但现在,没有污姐姐名声的理由。”心中又郁结着一丝愤怒与委屈,将头又扭向床内侧,不再看他。
“凝姑娘,皇圣孙殿下来看你了。”我和汉王两人静了好久,一句话都不说。终于心远进来传话。
“该问的话也问完了,回府了。”汉王声音中有些无奈,有些生气。刚要离开,皇圣孙已经进来。
“皇叔身体可好?”皇圣孙面色还有些苍白,想是受过伤,身子虚了许多。脸庞却愈发清秀了。想起大漠中的种种,不知这叔侄二人关系可有改善。
“很好。皇圣孙呢?”汉王见了他,也有些不自然。
“侄儿很好,在蒙古时多谢皇叔出手相救。”皇圣孙说这话时,咬了咬嘴唇,一副自尊心受损的样子。
“这是做叔叔应该做的。不知太子爷近来可好?”我注意到说道太子时,汉王的神情有些得意,似是想到了他现在的不利境况。
“父亲监国,做了许多事情,不为皇爷爷所喜。倒不如像皇叔一样,多将注意力放在后宫。”皇圣孙抬头倔强地看着汉王。
看来皇圣孙是认准了彩绿高卓的事情是汉王一手策划的。
汉王也没有什么过激地反应,笑了笑,道:“皇圣孙不也是来看凝姑娘的吗?怎说得叔叔这般不堪。”也不等皇圣孙回答,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留下皇圣孙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
“听闻凝姑娘终于放出来了,父亲遣了我来看看,他不方便……”说着说着,皇圣孙声音低下去,眼眶似有些湿润。我心中一痛,这样小的孩子,还要背负父亲与叔叔之间矛盾的压力,实在不易。
“我明白,皇圣孙殿下与太子爷的心意我感激不尽。”
“待姑娘身体好些,父亲找机会来看姑娘。”
看得出皇圣孙满眼落寞,实在打不起精神来。相互又寒暄几句,也没有话说了。皇圣孙只得告辞,带上诗兰一起回府。
今天刚想向诗兰问清身世,又只能作罢。
我叫来心远,让她给我讲胭脂下毒的事情。
她坐在床沿上,给我详详细细讲:
那日我俩看到和权美人一起的吕贵人,是与权美人一道来的。今早被宦官发现正在对宫女动私刑,强喂宫女生附子汤,是要致她于死地。
后宫女人,无论贵贱,生杀大权都不掌握在妃嫔的手上,这是违了规了。宦官赶忙制止,并让内务府的人将扭打一团的主仆们分开。给那宫女灌了解药,这才救活过来。
吕贵人见人也活了,与其等她揭发,还不如自己先交代了痛快。
原来权美人的妹妹与吕贵人的姐姐都是当今朝鲜太宗的王妃。太宗附属于大明,王上立后也考虑些皇上的意思。
吕贵人的家族出了朝鲜多代名臣,当今在朝的人却都不对太宗的胃口,现了衰败之势。吕贵人自小同兄弟姊妹都受着长辈的规训,家族的兴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在应天的吕贵人,还是伴着太宗的姐姐,都一心想博得主上欢心,振兴家族。
吕贵人刚到应天时是极受宠爱的,但渐渐的皇上却腻了。再说皇上心里一直惦记着皇后,吕贵人便起了杀心,将自己的胭脂倒空,装上混着乌头碱的胭脂,心思一批进贡的胭脂,都一样的白玉盒子,便遣了下人,得了空到坤宁宫换了过来。
皇后娘娘薨,没想到像极了她的权美人又得了宠,她暗自叫苦,权美人还有妹妹在太宗身边,她受宠,倒还不如皇后娘娘活着,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就同样的法子害了权美人。
这一招是极高明的,胭脂一直在用,什么时候发现中毒不好说,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奈何,被遣着做事的宫女,见着内务府这架势有些怕了,寻思要不要去自首,被吕贵人发觉,想要她的命。
听完原由,我闭上眼睛,重重叹口气。皇后娘娘已与世无争,却命断这后宫争宠;权美人来到应天,怕也只是恨极了汉城那个地方,才要逃离登基了的太宗,没有要挤兑吕贵人的心。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而吕贵人本身也是个悲剧,背负着家族的重责,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害了人命,最终自己也不能活下去了。
权美人对太宗是什么感情呢?最初的五王子,最终手沾她父亲的鲜血,她该多恨。自己离开了汉城,自己的妹妹却又到了那个她爱过却又恨过的男人身边,她又该是什么感情呢?至于太宗,在手染岳父鲜血的时候,他的脑中还有权美人的身影吗?他想过他们本可以拥有的未来吗?
只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得而知,随着权美人化归尘土,这一切爱恨情仇都随风飘逝。不知身居要位的太宗,想到多年前寺庙里遇见的美人,他的心中还会不会隐隐作痛。但愿权美人的来世,可以遇见让她不再心碎的人,一切如初见时那样美好。
汉王的影子自始至终在我脑中盘旋,他会成为那个五王子吗?倘若认识我和清霁在先,他还会对爹下刀吗?将来对太子他会狠下心起杀意吗?为什么我总在想他呢?
“心远,心远。”一早我被哭喊声吵醒,那声音幽怨又凄厉,好似几百人一同哭泣,搅得我阵阵心悸,无奈,似乎发着烧,头还昏沉沉的,只得呼心远。
“凝姑娘身子还没恢复好,躺着吧。”心远满脸憔悴,似乎还有泪痕。
“外面这是怎么了?”
“没事,凝姑娘不用担心,睡下吧。”她满脸的惊慌。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我愈发地紧张。
“凡是与胭脂下毒的主子仆人都被判了极刑,今日午时行刑。”心远无力地垂下头。
“这声音怎么如此大?不是就吕贵人,至多加几个心月复吗?”我听着那声响,远远多于这些人。
心远抽泣起来,“嫔妃、宫女和公公们牵连者有三千多人。”说着也哭了起来,“好多认识的姐妹都今天都要去了。”心远一下子抱着我痛苦起来。
我被惊呆了,“那,那,为何现在人还在宫中哭喊?”我以为是听错了,不该押赴刑场了吗?
“乾清门前,文武百官及后宫诸人到场观看行刑,是凌迟,姐姐抱恙在身,可以不去的。”心远扶着我想让我躺下,我却无论如何再也平静下来,三千人,怎样的牵连才能到三千人?
“有没有什么熟人?”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的几个熟悉的姐妹都要没了,姐姐还认识什么人我不知道,只知道当日坤宁宫当值的人中,约模一半的人都受了牵连。”我惊得大张着嘴,大口喘着气,想要找衣服穿上。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的。”当年在坤宁宫当值,宫女公公们倒还是融洽的,想到其中任何一个人要遭此极刑,心中的如刀割一般,无论如何都是要去送送。
我和心远相互搀扶着,来到乾清宫前,混在了众多宫女当中,站在东面,西面是亲王大臣们,中间,一批批被绑着的宫人们,哭喊着,嗓子都哑了,却仍被押着走到行刑的场所。几个操刀手,正大口饮酒,顺带从口中喷出些烈酒,又用手将酒在刀面上抹匀,刀身格外锃亮。
“尹公公,尹公公,这是为何?”从我身边走过一五花大绑的人竟是小尹子,我实在不知他有怎样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