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姑娘好。”又是上次那个,我觉得行为举止不是很恰当的宫女,“是心远让来的吗?”
我笑笑点点头,走进屋子里,微微回头,向站在屋外的诗兰看了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心中便有了数。
接过那些帕子,一张一张看着,“心远已是刺绣的好手,却不想她却还拜姑娘为师,真是奇了。”
她被我说得很是得意。
“啧啧,真是漂亮。想小时候在家中,女红师傅也没有这么多花式,不知姑娘是跟什么人学的?”我边仔细打量,边询问着。
“没什么,只是跟娘学的。”这话说得她很陶醉,但回话时我分明见得她的眉头紧皱几下。
道了谢,和她又闲聊了几句,便告辞出来。一拐角,诗兰就凑近轻声说:“就是她。”
这就奇了,我见她和高卓他们这么熟稔,只当也是汉王的人手,这样看来,即使说高卓告假只是个小差错,也说明她与他们不是一道的,更别提,倘若她是有心害我的。
“这刺绣样子……”诗兰盯着我手上的帕子,若有所思。
“宫女们都以这样子为奇,所有人里就她的最好看。”我答道。
“是好看。妹妹可知这宫女身世?”
我和她还是靠着心远才搭上话的,只得摇摇头,“姐姐若是见了心远,莫提见过这宫女的事情。”
诗兰见我这是有了主意,稍稍放下心来。
走回乾清六所,又和诗兰喝了会儿茶。
“妹妹,太子爷说的话是真真太暖我的心了。”诗兰犹犹豫豫好久,终于吐出这样一句话。
“哦?”我一惊,顿时好奇起来,“太子爷说了什么?”
“前些日子,听说皇上又找到个方家的后人,将其诛杀了,太子爷在府里连叹,忠义的臣子不该受如此罪责,更何况是无辜的家人。”诗兰定是错觉太子的话是对着她说的,即使此时复述,也流下泪来。
“太子爷在减赋税、赈灾这些事情上,一直以仁出名,此话,我觉着很真。”的确,太子爷在沙场出身的皇上与汉王映衬下,更显出书生的儒雅与仁慈。“姐姐觉得太子爷怎样?”试探地看向诗兰。
她当然知我所指,登时脸红了。
“赵王究竟如何待姐姐,让姐姐这般死心塌地?”我为太子爷不平了,论相识的时间长短、熟识程度再到关心周全的程度,我所看到的太子爷已做得不可指摘。况且在他的眼中,诗兰的身世背景是极其平凡的,除非赵王有更出彩的地方,否则,我实在无法理解。
“赵王待我……”诗兰沉吟了一会儿,“妹妹入宫之后,家中没有什么女眷,杨夫人虽照顾我,却终究不可能长时间作伴,而温瑜更是伤我的心。”想起那段时光,诗兰啜泣起来,定是极其难熬的。我抚了抚她的肩,又添上茶水。
“想来赵王也是很体贴的。”我接着说道,不再逼她说什么,更不想逼迫她改变心意。想起那次北征凯旋,在顺天落脚的时日,自己定是比诗兰当时更加狼狈的,赵王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那种关怀的确让人感动。
“妹妹。”诗兰突然握住我的手,“自家人出事之后,再也没有那样踏实的感觉了,都是赵王给予的,妹妹,你能理解吗?”
我点点头,另一只手,又握紧她的手,“姐姐想清楚就好,我定是支持的。”
诗兰忍不住抱住我,哭泣起来。我暗暗叹息,这样的遭遇,放在诗兰的身上,实在是太过残忍。从小觉得她弱不禁风的样子,遇到事情便发抖,今天突然醒悟过来,这般大的事情,一下子全部闯入她本是无忧的生活,她也只是稍稍露出怯色罢了,这样的韧性有几个人能及呢!
好不容易,两人都平静下来,又喝了会儿茶,吃了些点心,诗兰对着我的镜子,抹尽泪痕,总算微笑又重回我们二人脸上。
“凝姑娘真是好。”心远已进了门,眼尖的她一下就看见桌边几上的那些帕子,“诗兰姑娘也一起去的?”
“是啊。”诗兰很自然地点点头,“就在外面看了看东暖阁,可不敢走近,万一惊了圣驾可怎么办!”
这话把心远逗得“咯咯”直发笑,“这个当儿,皇上不在东暖阁。凝姑娘也是,怎么不带诗兰姑娘进去逛逛。”
“终究不是我们的地方,怕进了不方便。”我笑笑,果然,遇到这些小事,诗兰还是镇定自若的。
“这帕子实在绣得好看。”见心远自顾自地一张一张翻看,诗兰也走到她身边,亲昵地和她一起观赏起来,“真不知师出何门。”
心远觉着夸了她的朋友,自己也长了些脸,不禁笑意愈发浓了,“她娘绣得比她还好看些。”我看见诗兰的脸色变了变。
“原是和你从小长大的姐妹,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轮到我惊讶的时候了,既是这般熟识,心远必是知道她些底细的。
“凝姑娘也就和我熟些,旁的不知道的可多了。”心远向我调皮一笑,很是自然,我对她起的一点疑心又没有了。“改天正式给你俩引荐一下,刚好,她也是巴不得认识凝姑娘的。”
她转头又对诗兰挤挤眉,“姑娘可知道,宫里羡慕凝姑娘的宫女,那可不是一个两个,你们姐妹可真是命好。”这个丫头,连诗兰与太子爷的事情也嗅出些来,真是消息灵通。
诗兰被她说得也羞涩起来,拿起那些帕子硬塞在她手中,“姑娘再多嘴,我可就不在这儿待了。”
“明白了,姑娘这样子,我也不敢多待了。”心远笑嘻嘻拿着那些刺绣样子,向我打了个招呼,快步走了出去。这一来一去,她就和诗兰又亲近了许多。难怪宫中到处有她相熟的人。
“还是没有问到。”我朝诗兰苦笑。
诗兰却未置可否,久久地看着心远离开的方向,终于开口:“我不能确定,本不该多说什么,但是告诉妹妹我的猜想也无妨,但别当真。”
看到我答应的点头后,她深吸一口气,“这绣花样子,和黄府上的很像。”
“那宫女是黄府上的人?”我大吃一惊,但转念想想,若温瑜还有家人活着,倒也是件让人欣慰的事情。虽说我并不喜欢他,但想想黄子澄,生时是建文帝的左膀右臂,是一等一的忠臣,凌迟本已是惨,何况灭了满门。
诗兰紧锁眉头,“但是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况且当时黄府与齐府虽走得近,我和温瑜又有婚约,但终究接触很少,凭着几个绣花样子就断定是他们府上的人,又有些武断。”
诗兰坐下,细细想着,我也不敢惊扰她。想着凭刺绣就看出身世,的确神乎,但当时太子爷一见诗兰的刺绣就认出,又不可不叹,自成一家风格的刺绣,确是如同笔迹画风,见之如见人。
“姐姐可知自家还有什么人幸存?可还知黄家的人?”见她久不出声,我又忍不住询问。
“我家似是还有远房的一个哥哥,本就在西北,据说流放了,旁的,只剩我了。”诗兰无奈地摇摇头,这么些日子过去,怕是想哭也哭不出来。“黄家,我就不知道了,但当日温瑜只说独留他一个,不知此话真假。”
“说此话时姐姐和温瑜还是好似一家人的,估计他也不会说谎。”
“但那杜鹃花的绣法,的确是他府上一个专做女红的师傅的绝活,我应该不会认错。”她笑了一下,仿佛立刻沉浸在那时做齐府上千金的记忆里,“当时黄府上的一个夫人和我母亲小时候就相识,偶尔来坐坐,带来个帕子,就是那个花。我见了尤其喜欢,非得央得人家给了一块,自己仿着绣了好久,却终究没有那韵味。”
听了这话,我也开始怀疑那宫女的生世了。若是她对着绣了好久,那一针一线,所有针脚,必是刻在她脑子里,再也不会看走眼的。
“许是当时遣散了的下人也未可知啊。”我突然想起,既是女红师傅,必不在诛杀范围之内,活下来,手艺传给女儿,女儿又进了宫,也是有可能的。
“旧时灭族的罪臣家下人的女儿,怕是根本进不了宫门,就从名簿上划去了吧。”诗兰质疑我的猜想,“能进宫,必也是隐瞒了身份的。可若能这般隐瞒身份,靠他们本身的能力,也是不可能的,背后总会有人。”
诗兰的句句推断,说得我一怔。
“妹妹也别太担心,万一我看走了眼,又若是那些师傅把手艺教授给别人了,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吗?”诗兰见我是怕了,故作轻松地笑笑,宽慰我。
可将这身世和她故意害我这种猜想连在一起想,我不禁一颤。
“这宫里也住不了多久,即使挖出她的来头,也不过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姐姐也不用担心,”每每想到要和汉王在一起,我的心也就安下来,不再去管这些阴谋,只需远离这皇宫,便不再有这些恼人的事情。
诗兰也点点头,“还是快些进了汉王府就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