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51章 纠缠

作者 : 月荻江枫

我从床上坐起,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右手边的窗户,透过海清色的帘子,泛出清冷的月光。

我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床边,去模一样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却是空空如也,心中一惊,怎么没有?惊得我赶紧下床,伸出双手,在床边平移着,却仍旧什么也没有碰到。

“有人吗?”我张嘴要叫,却发不出声音,周围仍旧黑洞洞的。

那件重要的物件去了哪里?我一心想要找到,便凭着依稀的记忆,向大概是门口的位置跑了过去,磕着了椅子,却也顾不得疼痛。

走到门边,倚着散发檀香的门框,向外望去,门外一棵神似硕大无朋的油纸伞的树,伸开整个树荫,罩在院中,绿油油的叶子,衬出上面如红衣仙子飘在云端的花朵,多好的一棵合欢树啊。

树荫下站着一个人,看见他,我又停下继续寻找的急切心情,变得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在墨蓝的夜幕中,他高大而挺拔的身材像极了一个人。我向前走几步,依旧看不清他,但那身型分外眼熟,心中怦怦直跳,再向前几步,坚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左脸上一道深深的刀痕。

“王爷!”我叫了他一声,扑在他的怀里,他沉沉叹口气,伸出双臂紧紧拥住我。

“砰”一声巨响,惊得我从梦中醒来,已由除夕夜到了大年初一。接着便是四周不辨方向的各种鞭炮爆竹响声,这下至少得要一个时辰都睡不着了。

叹口气,将刚刚惊醒时推开的被子又掖好,合上眼睛,想着这一路上的事情。

从应天出发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一路上每个夜晚都睡不好觉,夜夜从噩梦中惊醒,无非不过汉王握剑刺穿我的身体,亦或是他冷眼站在一旁,阴冷地看着清霁将我杀死,每夜都是相似的梦境。

今晚居然是这样美好的一个梦,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却又被炮竹声给吓醒了。

模模脖子,裹着的布条早已撤去,伤口也已愈合,只是仍然有几条疤痕,光用手触都可以感觉到又粗又长。每天早上坐在镜前梳妆,便总被它吸引住目光,丑陋与扭曲着,盘踞在我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像一条蜈蚣。

又伸手探到身后,肩膀上是比这疤痕更加大块的伤口,虽是早已蜕了血痂,但从皮肤表面隆起的创口怕是此生都难消了。偶尔几次逼着自己正视它,从昏黄的镜中,见得雪白的背上,左上角一个方方正正的“煦”字。

就因得这一个字,我觉得我的幸福也走远了。我怎样都无法想象,将来的某一天,在属于我的洞房花烛夜,如果还有那一天的话,新郎官见得我背上这一个烙印会是怎样的想法。

在汉王心中,我只是太子爷的一个棋子而已,因是宫中女官,不想违例,放了我便是,我只是个棋子,就像高卓彩绿和解缙的女儿一样,生死看我的造化,他何必这样作践我呢?想必是想给太子爷一个警告吧,奈何这个字,太子爷无论如何是没法看到的了,汉王这次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

将手摆在身前,正抚着胃。说也奇怪那日走得急了,张公子送的那罐子食材终于是没有能够带走,他的药我自然是更没有的了。一路上也尽量清淡些,有粥便以粥代饭,这胃竟没有了一点不适。

想当初真是中了白莲教的邪,这样想来离了应天还是有些许好处的,我苦笑着又慢慢睡着了过去。

大年初一的早上,全部停止行路,在驻扎之处度过这正月中的前三日。

这驻扎的地方叫作乐安州,估模着离顺天也不过一个月的路程了。

北方与南方的区别,除却花草树木与房屋建筑略有不同外,在春夏秋都不太明显,但这到了冬天,却是格外迥异。

漫天大雪,如同棉絮般,簌簌掉落,除却这声响,旁的音就仿佛被罩子隔开了。

披着我的枣红披风,顺着去镇中心的路闲逛着。

来往的都是布袄的平民,见着我的装束,知是宫中的人,都退避几步,但脸上仍不失喜气。刚走出几步,就见得一家三口,孩子不过五六岁,由父母二人牵着,母亲手上还举着串糖葫芦,时不时放到他嘴前让他咬上一口。

这样的日子我从来没有能够过上,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亦或者是未来。尽管他们见我的时候,眼中有惊羡,但我却无比羡慕他们这样的日子。

自己又笑笑自己,若是见着许多人家中揭不开锅的日子,又该对自己现在的日子满足了吧,人啊,就是这样不知足。

眼瞧见前面一个小姑娘,拿了太多的东西,终于几件滚落下来,想弯腰捡拾,身子一斜,却又落下几件。

我赶忙走上前去,将落了一地的物件拾起来,这才看清她的脸,“环儿?”

“姑娘。”她吐了吐舌头,“终于还是让你撞见了。”

“你这是?”看到她,就又想到汉王府里的那些事情,浑身都不自在。本以为出了应天,不再有人知道,奈何她却是什么伤疤都见着了的。

“我是杂役。”

我瞪大了眼睛,暗叫不好,这一路,要么是宫里出来的,要么是搬迁的官员家中的,怎么偏偏她一个汉王府里的丫鬟过来做杂役,凭怎样都说不通。我都已经远远地走开了,这汉王,不,必定是清霁,为何还不能放过我?

我皱皱眉,却又不好直说,只能问了句,“这可是回去?我帮你提回去好了。”

环儿见我不高兴,连忙说道,“姑娘莫怕,是赵姨娘安排我来的。”

“嗯?”那事情出得太仓促,我都没能和漪姐姐见上一面,便走了,心中老惦记着她,这可好,竟是有她的人来了。但想想,漪姐姐那和善的性格,在府里只不过是个侍妾,又有清霁压着,怎能安排什么,莫不是清霁连漪姐姐的身份都看穿了,这是借了她的名,又要图谋不轨?

见我仍然紧锁眉头,环儿也不再说话,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并肩好久,她终究又开了口,“姑娘若见不得我,我不出现便也就是了。张公子托我告诉姑娘,莫食生冷、酸辣的食物。”说完竟然赌气地要抢过我手里的东西,自己走。

这姑娘原来也是这般倔性子,我不禁笑了起来。

“几年前,赵姨娘在府外把冻得快死的我带回了府里,我很是敬重她。”她真诚地看着我,“再说姑娘是宫中女官,若出了事,也是要查的。”

我想了下,在清霁这里败得一塌糊涂,也没有什么要算计的了,罢了,就是个细作,在我身边也无妨,更何况,我受不了她这无辜的眼神,想诗兰也总是这样的神情,诗兰……

到了地方,环儿道了谢,勉强提着那些东西,向一边的杂役房跑了去,我也只得回了自己的屋子。

桌上躺着一封信,一看就知道是诗兰的,这已经是第几封了,我也没有数,我都没有再回,只是看看,就烧掉。

信中写来写去,都是解释,她没有想到温瑜竟是如此卑鄙,她没有想到这是个圈套,她总是宣誓,她绝对没有出卖我。

其实她的角色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反正一切都回不去了,倒不如全部烧掉,从此她做她自己的打算吧,横竖她也总有事情瞒着我,譬如说与赵王的关系,她本就和我隔了这么一层,这样断掉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虽是这样想着,我的指甲却是深深嵌进肉里,我其实不想真的知道她的背叛,我承受不住,还不如就这样搁着,当是个谜。

坐在桌前,百无聊赖,便摆弄我不多的首饰盒,却掉落一块石头,原是莫干山上小沙弥送的,与汉王一对的那石头。

之前几次想丢,终究没有舍得,自己和自己说,除却汉王的关系,这还是小沙弥的心意,不可拂了他们的意。但终归是要放下的。

我下定决心,拿起它,走进院子,见得一株蜡梅,开得正盛,溢得满园香气,找来一把铁锹,虽是动作极其笨拙,却终究在树下挖开了个洞,将石头放进去,和他作别吧。

“姑娘在干什么重活计?”环儿咋呼的声音飞了进来,“身子到处是病是伤,有什么放着我来。”

“没事,已经做完了。”我冲她笑笑,心中想,幸好她不那么记仇。

她捧着个木托盘,里面两个小碗,热气腾腾的,旁边还有个碟子,里面放着些什么。

“姑娘进屋,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她笑嘻嘻地说,真不那么好拒绝。

坐下来,原来是两碗白粥,碟子里是切了片的香肠,这香肠倒一看就是极好的,甚至比宫里的还好些,泛着油光,精肉的鲜红与油的雪白,映得特别诱人。

“一直都没能把答应张公子的事情做到,就是怕姑娘见着我心里不舒服,既然今天见着了,我倒不如直接过来。”她又用筷子指指那香肠,“乐安州顶出名的香肠,配着粥吃,很养胃的。”

我夹起一片,偷偷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她拿来的东西,我究竟能不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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