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卯时,我便听着那杜鹃的鸣叫醒来,想到一早赵王要带我出宫,顿时睡意全无,急忙起身梳洗,发髻梳了一个又一个,不是太平常,显不出别致,就是太夸张,不方便活动,最终扎起一个一字髻,看着正合适,但发簪又选不定,就那几个还挑来拣去,拿不定主意,不知不觉中一时一个时辰过去。
还有半个时辰,赵王就该来了,我慌慌张张下定决心,这才梳妆完,喝了些稀粥,收拾妥当,很安静地坐在屋中。
书页没翻几下,便觉得有人挡住了屋门前的光,一抬头,赵王就站在那灿烂的晨光之中,“怪不得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能再读书了。”
他几步到我跟前,按下书册,拉起我就往外走。
跟着他总是胆子大些,或者说是更莽撞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宫中没什么人,和他又是自小打闹惯了的。
出了午门,两匹高头大马,都是白色的,正闲适地甩动马尾。
“还记得怎么骑吗?”他一副担忧的样子,气得我想跳起来。
“当然,这一会就会一辈子的事情。”我急于证明自己,拉过缰绳,一脚却踏空了,他眼疾手快,伸手拦住我,我一下子扑倒在他的双臂上,还是很稳当的,正放下心来,突然脸一红,很不安地抬头看他。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脸嘲弄的意味,“一辈子的事情就是这样做的?”
“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边应付,边在他制住马匹的帮助下上了马,这才长舒一口气,很自在地看着他上马,这才发现,他身上还背着弓箭,上马身手矫捷极了,我几乎掩面。
“还狡辩!”他高高扬起马鞭,似要抽我的马,却又停下来,“看你的模样,都不敢让马快跑,这颠簸几下你就滚下来,我和内务府还真没法交代。”
我后悔早上还花了这么多功夫打扮,和不住拿我打趣的赵王根本用不着费这心思。
两匹马一路小跑,没多久也快出城了,周围也又热闹转为安静。
“王妃还好吗?”一方面是想话题,另一方面是对赵王妃的转变很是好奇。
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一谈到王妃的事情,原本明媚的赵王就阴郁了,“还是你见着的模样,这么久了,就没有变过。”
两人都叹息了,“王爷,这话本不该说,可是……”
“说吧,还见外什么!”
“王爷的情谊我也看得出来,可任由这王妃这般闹下去,于王爷、于小王爷、于旁的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我微微侧头,看到他很认真地听我说,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没有怪罪我。
“依你看怎么办呢?”他听完沉吟了一会儿,又问我。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请皇上另立一个。”又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耸肩一笑,全是凄然。
“我们也就敞开讲话。先说说你,你的姨娘们可都不是善类。”
我一惊,脸都羞红了,家中尴尬的地位都让他看出来了。
“你入宫前去府上就觉察出来了,所以昨天听闻你回家便特意去看看你。”我听了这话,心中又是羞恼,又是感动,胸中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这么些年来,我的境况,他完全知晓,我就觉得奇了,他昨日的到访什么都没有说,实在奇了,原是专程为了我而去的。
他却没有管我,继续说:“各方权衡,小心翼翼的心情你该明白。”
这话正中多年以来我的生活状态,讲得我连连点头,“可是,这与王妃无关。”
他冲我摇头,唇边的笑那么无力,“说个不恰当的比喻,我和你很像。”
眉头高挑,我用难以置信的神情呆呆看着他,:“王爷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如何能了解我的心境,如何能相比?”
“大哥是太子,二哥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气势比太子还胜,和他们比,我算什么?”他的话语无奈而脆弱,“所以我更要讨父皇欢心才行。”
“那么王妃并不是王爷心怡的?”其中隐情我算是知道些许。
“倒也不能这样说,当时年幼,既是父皇看中部下的女儿,长得又水灵,没有理由不喜欢,于她,我是皇子,这样子……”他停顿下,看下我,苦笑一下,“你看我也说得过去,她也是喜欢我的。这赐婚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我被这句话逗乐了,这样的皇子只是“说得过去”,他可真是谦逊。他听见我的笑声,表情也明媚了些许,毕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若为此愁眉苦脸,那他可真就只是个“说得过去”的苦大仇深的皇子了。
“可是她嫉妒!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听得了。”我又想起那日对我的话,可真是没缘由的。
“我对她疏远了许多,她变本加厉,久而久之便如你见得的疯癫起来。”被自己的嫉妒逼疯的王妃,这故事听得我眉拧在了一起。
“这已犯了七出之条,更别提她还残害了其他的王子。”我觉得他的叙述未必过于简单了,这事本就很好解决。
“她的疯癫就在他家的破落前后,父皇虽是削了她父亲的职,贬到南疆去了,可父皇却顶看不起势力至极的人……”他默然了,我也只能帮他叹气,这时机怎这么不好,偏偏凑在一起,虽是果真王妃不贤惠,但从今往后却是都不能休妻了。
“她这样,我也痛心,可我自己也痛苦,只能防着她在外人面前现出这模样来,便只能这样耗着了。”他说完,望向远处的天际,长呼一口气。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到了郊区草场,三月初的无限生机,全化作这遍地的绿色来,如我入宫前一样的生机盎然。
他猛然从肩上的箭囊里抽出箭,张弓射击,我还未反应过来,已射中一只兔子,我不禁鼓掌叫好。
他挥鞭驱马前去,俯身便轻松拾起猎物,挂在马月复部的弯钩上,抬身,映入我眼帘的却不是预料中的得意,而是和先前同样的失意。我的鼓掌都渐渐弱下去,恨自己先前开了这样一个头,这下全天的好兴致都毁掉了。
整个上午,我骑马跟在他身后,望着他毫无倦意地射击、捡拾,连我的马上都是猎物,却不知怎样让他停下。
终于到了午时,他停下动作,弓也重新背回肩上,调转马头,走到我跟前,我才发现他的坐骑上粘上鲜红的血迹,,马的身下还在滴血,他的手掌也染红了。
这样的形象不是他,我突然心惊起来,不由自主地拉着缰绳,想离他远些。我越是远离,他便越是靠近,吓得我扬起马鞭,抽了坐骑一鞭子,却未料到马会飞奔,可我还坐不太稳。
两边的远山都快速地倒退,我抑制住尖叫,紧抓缰绳,却愈发觉得手上滑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随我的身后,“抓紧了!”赵王原来离我这么近了。他的声音将我从之前混沌的状态中唤醒了,我怎么会吓得躲避他呢?
他快追上我了,便伸出手臂去抓缰绳,谁知他用力一拉,马头打了个偏,开始跑曲线,我快抓不住了,终于从马的侧边滑下,闭上眼睛等着狠狠撞击地面,却没有预料到被紧拥住,虽是重重撞在地面上,可身下还有具坚实的躯体,没有任何的疼痛。
睁开眼,原来是倒在赵王的怀中,“摔到哪儿了没有?”他倒是结实地摔在地上,却还在关切地问我,这让我发了好一会儿愣。鼻尖碰在他的衣襟上,全是皂荚的香气,那样洁净。
“真是摔到了?”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的声音紧张起来。我忙站起身。
他见我没事,全身软下去,躺在草地上,“我摔疼了。”这声是向着我喊出来的。
“摔哪了?”我蹲子,用手轻摇他,他这显然是在假装。
“哪儿都疼。”他竟开始耍赖,双手顺势把我也往地上拉。
刚刚一折腾,我也累了,便顺势躺在他身边,满眼全是蓝天。
两人默默躺着,感受春风拂面,聆听鸟雀鸣叫。
“你是怕我才跑的。”良久,他吐出这一句。
被他说得心虚,嘴中却还辩解,“怎么会呢,好端端的一起出来,我怕你做什么。”
“你的怕都写在你脸上了,你知道你眼睛瞪得有多大吗?”他坐起来,俯身看我,将双手的食指拇指合在一起,放在眼眶上,低身向我靠近。
我伸手去挡他,却被他放下的双手抓住,心中猛地一颤,竟没有再动,就这样躺着看他。
“你怕什么?”他双手钳住我的双臂,虽是极轻柔的,力道却不容我挣月兑。
“我……”一抬头,那闪亮的双眼,下颔上却是一抹鲜红,该是刚才慌乱中沾血的手擦上去的。我抬手,他还握着不放,却让我动。我用手指将他脸上本不该有的血迹一一擦净。
“就为这个?”他终于放开我,但双手却绕到我背后,托起我,“弓箭手再精准,都成不了挥剑厮杀的将领。”
说完这话,我刚好坐起,被他双臂环绕着紧拥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