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69章 伤痕

作者 : 月荻江枫

从被捂住嘴,到被拉到阴暗的地方,其实是个很快的过程,我却觉得很漫长。终于那手掌从我面上拿开,腰间的手臂却没有放开。我也不急于挣月兑,就背对着他站定。

“王爷这是何必?”我没有回头,冷冷地说。这手、这手臂,以及呼吸的声音,我何其熟悉。

这人说话了,“这么厉害,没看就猜到是我。”不出所料,果然是他。说着,他双手扳着我的肩,让我和他面对面站着,一只手臂却很快紧箍我的腰不肯放。“这么些日子,都没寻到个日子好好说会儿话,这不,就在这里等你。”

刚刚又被他看见了,我脸色却未变,“那就陪王爷说会儿话,可这不是说话的样子。”

不知是到后半夜,我的意识模糊,还是月光下看得不真切,容易出现幻影,此时汉王的脸没有半点狰狞,似乎回复到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只是几天一个小别扭的最初,他那总是温柔的脸。他抬手,拨开额上的刘海,一切那么自然。

“又不是没有这样说过话。”低沉的话语,随着他的气息一起吹在我的耳上,他看着我,等着我陶醉。

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反感,反倒让我安心下来,“王爷再不收敛,我喊人了。”

他的笑容瞬间僵住,又镇定下来,“喊来人又能拿我怎样?”

若是之前,我定又是气急败坏,而今,我只淡淡一笑,“不能拿你怎样,只是大家都会知道王爷是位怎样风流倜傥的皇子。”又冲他更灿烂一笑,“不过,若是有朝一日此事被文臣在朝中说出,可能会换一个词,叫作轻佻。”

他轻抽一口气,我感到腰上的力道也松了,却仍然没有放开。

“我怕文臣吗?”他低下头,直直看着我的眸子,像要看透我的心思。

“那要问王爷了。”我无所畏惧地也盯着他的双眼,漆黑一片,如他的心,之前那些日子我都没有看清,今天我仍然看不清,“不过,我只知道,皇上应该不会传位于被人冠以‘轻佻’二字的皇子。莫不是,有些时日没见了,王爷改了心性,这些也不在乎了?”

他彻底松开手,却仍不肯放弃,一手攥住我的下巴,抬起。他弯子,凑到很近很近。我清楚地看着这张脸,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比赵王刚硬,也就比赵王无情;比赵王英武,也就比赵王冷酷。

“你想激怒我吗?”他带着笑问。

“不敢。而且,于我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不会做。”我只是笑着,若有旁人,定是觉得我对他极客气与谦卑。“王爷想要说什么就说吧。”

“回营那天我站在三弟的帐门外。”一句简单的话,我觉得耳边“轰隆”一声响,那个黑影果然是他。

我静静看着他,等待下文,“今天我又站在那不远处。”他继续紧盯我。

我点点头,他也默不作声,一时只听见大风吹、草飘扬,以及远近帐中军士们的鼾声。他愣了,仔细打量我的脸。

“所以呢?王爷继续说。”面不改色。

“我都看见了,你不打算承认吗?”他睁大眼睛,不知道我茫然不知的表情是要做什么。

我耸耸肩膀,向别处望了望,装作更加迷茫的样子,“王爷看见什么了?不妨说出来,兴许我还能记起来。”

他终于掩不住愠色,“我的耐性有限。”

我却满不在乎地对他说,“王爷从不是有耐性的人,忍不了,就不要忍了。没有旁的事,奴婢先告退了。”提起灯笼,踏出一步,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走了这么久,不问问你姐姐吗?”

看着他,我已经能处变不惊,但说到清霁,厌恶的心情从心底透出来,丝毫都不能抑制,我冷笑一声,转过身来。

他继续说,“你姐姐可是惦记着你的,她让我……”

话还没说好,就被我打断,“姐姐什么都比我好,但我觉得我至少有个优点,就是坦诚,不喜欢那些伪善虚假的东西。”

他被我说得一怔,不再做声,让我说下去。

“其实,我和她都心知肚明,谁都不喜欢谁,可偏偏她总是对我使坏,又装得对我很好给王爷看。”我仰头长叹一口气,“也好,于是在王爷心里我就愈发衬托得她好了,有助于王府中的夫妻和睦。”冲他嘲弄地一笑,转身离开。

他没有拉我,却提高声音问道:“你们之间为什么不好?”

“因为。”我扭头向他笑,这一笑却有些凄然,“因为我知道她的秘密。”

外面震天响,就听得“神机营”的呼喊。走出帐外,见得也是普通骑兵们,只是身后都背着火钜,策马向营外以北的方向进发。

“这是?”我向周围的人询问。

“三皇叔带着神机营演练去了。”身边的人原来是皇圣孙,“能请凝姑娘一同散会儿步么?”

我笑着点头,跟着他的步伐,沿军营边沿走着。

“凝姑娘和皇叔和好了?”他关切地问。

和好,这说的是汉王。“王爷这次见面客气得很,我也很纳闷。”

“这么说,北征结束,姑娘要和我们一同回应天了?”他含蓄一笑。

我连连摇头,“殿下误会了,上次在应天,汉王差点杀我,我说的客气,只是他似乎不再想伤我性命。”心中则不然,如鬼魅般跟着我和赵王,定有他的打算。

他长吁一口气,“我就放心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殿下这是为何?”

他觉得一时失言,面色涨红,“不瞒姑娘,我一直不喜欢皇叔。”

我轻笑,“见几位王成天一同商讨军情,我还以为这些时日,所有不快都化解了,殿下这就又提醒我,原来矛盾都还在,真是空欢喜一场。”

“矛盾归矛盾,这战事,是需要我们一同为皇爷爷分担的。”他低头望着我笑了,“就像我虽然不喜欢二皇叔,却和瞻壑很好一样。”

心中暗暗称赞,皇圣孙果真是识大体的孩子,却突然发现他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说到瞻壑,其实他在前面等姑娘,他也有话要和姑娘说。”顺着皇圣孙指的方向,瞻壑从营帐里露出半个脑袋。

“那是汉王的营帐。”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我已经皱起了眉,大概是正巧落在瞻壑的眼中,他的脸上由高兴到失望,却还是迎了出来。

“姑娘莫要担心,父亲带骑兵往南去演练队形了,定不会撞见他。”瞻壑抬头满怀期待地看我。

“姑娘进去同他说会儿话吧,不会伤姑娘半点,我担保。”皇圣孙将胸脯拍得作响,我只得点点头,跟着瞻壑。

他引我在榻上坐下,为我斟了茶,自己在对面坐下,一板一眼,很是老成,却掩盖不住他的稚气,看得我直发笑,忙端起茶杯,品一口,居然是杭白菊,惊愕至极。抬眼,自己的惊诧全部落了他的眼,他却只是笑却不做声。

“小王是有话说?”在汉王帐中太久让我不安,想早些结束这谈话。

“赵姨娘托我向姑娘问好,问问近况。”一句话差点让我流下泪来,我一直惦记的漪姐姐,上次那匆匆一面,想着今后又能长相伴,怎料到又相隔甚远。

“过得都还好,不知她怎样?”

见我有了谈话的意思,他长舒口气,“她也都好,只是从来都有些郁郁寡欢。”

“哦?”和漪姐姐太久没有在一起,一直不知这么些年来,她究竟怎样四处飘零,最终竟落在了那处,“她是什么时候到府上的?”

这一下把瞻壑也问住了,“很久之前她就在了,我也记不清。”

“汉王待她可好?”不知为何,那茶杯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洒出些茶来。

“一直很好。”瞻壑说完盯着我的脸,“父亲待女眷都很好。”

我“咯咯”笑了起来,“单单对我不好。”说完就后悔,之前一直淡然处之的态度,居然被瞻壑几句话说得抛到九霄云外,太沉不住气了。

他怔怔看我,“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就想把这中间事情搞清楚,都解释清楚。”

这个小孩子,为何一定要搀和在我们的事情当中,还摆出一副要替他父亲抱不平的模样呢?看得我头疼,却又不忍粗鲁地回绝他,只能用问话委婉地打消他的念头,“小王这是何苦呢?小王觉得有什么意义?”

他不作声,嘴唇却微微颤抖,似有许多话要倾吐,见状,我将外罩衫的立领翻下一截,稍稍靠近他,“小王,不是我不讲道理,更不是无情无义,只是王爷当时是要杀我的,这就是证据。”我的指尖在脖子上的剑痕上抚过。

他被我吓了一跳,坐在榻上只是发愣。

我将罩衫整理好,“不管小王心中怎样不解,我都让这段事过去了,汉王也该放过,所以小王不要再纠结了。”顿了顿,“替我向赵姨娘问好,让她保重自己就好,不必为我担忧。”

“那个白天,太子派人伤了父亲,他身上也有伤痕,你可以去看。”我一惊,帐外有人在叫“汉王”,我没有理会瞻壑,掀开帐门,向宫女的营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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