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觉得周身都沉浸在轻松当中。犹豫一下，选了白色的里衫和小衣，尽管大部分女子都爱穿红的，主要原因还是那猩红色能挑起兴致，但他的兴致却是我现在最不想要的。
坐在被窝中，却觉得不困，看看露出的光光臂膀，觉得不大好，让环儿帮我拿来件紫红暗花水纹短袄披上。
“要不要给姑娘拿些书来看看？”环儿殷勤地立在边上问。
“头还是有些晕的，不看了。”我揉揉额头，我哪有心思看进书去。抬头，拉拉她的手，“陪我说会儿话吧。”
环儿吐了吐舌头，“这王爷回来看见了……”
“没事，他今天心情好着，应当不会发什么脾气，况且是我叫你在这儿的。”
她点点头，看看床沿，还是不敢坐，“我搬张凳子坐姑娘跟前。”
她看看我，我看看她，两人一时都拿捏不准该说什么好，还是我先开口了，“你说你是赵姨娘捡回来的？”
她有些忧伤地点点头，“我记得当时拼命向有人的地方挪，好大的雪，走了爬了好久都没看见什么人，模模糊糊觉得前面有个庙，我就向那里怕，刚好遇见从庙里出来的赵姨娘。”
“东郊的庙？多大的庙？”我觉得奇怪了，放着应天城内的鸡鸣寺不拜，漪姐姐往那郊外的破庙里去什么？
“是个很破旧的庙，赵姨娘年年都要去一趟。”
“还有旁人跟着吗？”隐约间觉得这和她忘不了的景清有关系。
“没了，只抬轿子的人，但那是姨娘雇的，并不是府上的。”
我笑笑，“这么看来，赵姨娘日子过得还挺自在，我就放心了。”
环儿一听，笑得灿烂极了，“我虽不在旁的姨娘旁服侍，更不知瞿妃那儿的情况，单单看王爷待赵姨娘，那时格外有礼，别说是侍妾，许多大户人家的妻都得不到这样平等的相待，我就猜得赵姨娘在他心里分量不一般。”
我也抿抿嘴，心想，这就奇了，不管漪姐姐撒了什么谎，她定是没什么家世做支撑的，汉王居然能这样待她，委实奇了，许是撇开家世背景不谈，漪姐姐就特合汉王的心思吧。
环儿的脸突然尴尬了，她凑近我低声说：“姑娘是皇上新册封的王妃，那天王爷是怎么在皇上面前与皇孙殿下争夺的，顺天城都恨不得传遍了，王爷的心思在姑娘身上错不了。”
“王爷的心思，没人看得清。”我苦笑笑，再不好往下说什么。“对了，冰天雪地的，你怎么会在那郊外呢？”
环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之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教我唱小曲儿。”
“这么说，兴许你是有家人的，只是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是谁？”
“嗯，反正那几个女人应该不是家人，因为我记得她们还打我骂我，特别凶，我感觉，我家人应该不会这样。”环儿说得狠认真，对于家，她还有无限的憧憬，可一转眼就黯淡了，“可惜，我一直只能是个丫鬟，不像姑娘，能这么风光，我至多是个妾。”
这话说得我心里一堵，“我也是个妾。”想起那天汉王把我说得连教坊女子都不如，不禁急了。
环儿当我生气了，忙说：“我嘴笨了，姑娘别往心里去，姑娘那是侧王妃，哪是什么妾。”
我凄然一笑，“侧王妃，就是王爷的妾，说得好听些罢了。”
“浑说些什么！”汉王一把把门推开，黝黑的脸上泛着红，想是喝了酒的缘故，莫名其妙的，我又有些怕了。语气虽是责怪的，但表情却是柔和的，他往屋内的圆几旁一坐。
环儿起身将凳子搬回原处，“环儿告退。”
汉王抬抬手，让她走了。
空气里逐渐弥漫开去淡淡的酒气，汉王坐在椅子上直直打量着我，我觉得血液都凝固了。
“给王爷倒杯茶，醒醒酒吧。”我刚想下床，被子掀开一角，不觉“呀”一声，坐在那里不动了，双腿也光光的，可怎么下地呢？
一举一动全被他看在眼里，他嗤嗤笑了，“不烦，手边上的事情，自己来。”喝完茶，手指拨弄着桌上的杯子，嘟囔一句：“还是挺漂亮的。”
我“啊？”一声，只当是听错了。
他甩甩头，又拍了拍，“今天当真喝多了。”
“那。”我低头咬着唇，想想，“王爷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行路。”
他笑意盎然，走到我跟前，坐在床沿上，我不由得向后仰头，上一次见他醉酒，后果严重，他却不管，双手扳我的肩，凑上我的脸，嗅了嗅，“这一出来快一年半了，混在军营里那么久，闻到的只有汗味、血味，还是洗得白白净净的女子香。”
我心里慌张极了，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努力别过头去。
说完，他又嗅嗅自己的衣袍，“满身汗味，加酒气熏天，这怎么能近王妃的身呢，待我洗洗。”说完转身，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却听得一声：“备水。”
我大惊失色，“王爷在这里沐浴？”
他转过身，“你不在这里沐浴的吗？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这这。”我急得手足无措，他怎么可以这样。
外头的丫鬟们将浴盆拿进来，放在屋中央，慢慢往里头倾倒热水，热气腾起，白花花氤氲一片，她们边干活边看我，不住地窃窃私语，用新奇而****的眼神盯着我上下打量，把我弄得好不自在。
汉王坐在一边，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脸转红，红到像熟透了的苹果。待到水都倒满，他才站起身，利索地月兑掉宽袍，又把里衬月兑掉，我就差用被子蒙住头，他却在一旁直乐。丫鬟们似乎也不大好意思，却又比我大方得多，大概也不是头一次了，全都笑出声来。
笑够了，闹够了，汉王吩咐，“取个屏风来，摆好就可以下去，在外面听吩咐。”丫鬟们一个个听话地照做了。
汉王站在屏风那一面，却还比屏风高出些许，露出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瞟了我几眼，叹道，“害羞的王妃。”浅笑两声就听见水声。
我直直坐在床上，盯着床幔，心中思忖着，看来已经一扫他进济南城时的不快，心情甚是好，我该不该趁这当口把请求说了呢？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赵王，兴许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就这么没有告别地分开，我心有不甘，定是要在明早两队人马背道而驰之前试一下的。可万一他发起火来我该怎么办？
“王爷，妾身有个请求。”
“王爷，妾身想做件事情。”
……
脑中不断盘算这个口该怎么开，紧张得双手捏拳，手心都冒出冷汗来。
一回头，他已经洗完，招呼了丫鬟们把东西都搬出去。全身上下只一条长裤。“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一慌神，只搪塞着：“没什么。”向他勉强一笑，身子往床里挪一挪。
他“嘻嘻”一声，坐在空出的位置上，一手搂住我，另一只手帮我月兑掉身上的小袄子，脸贴近我的脖子，“怎么还这么烫？”
我呼吸都不顺畅了，“可，可能，还有点烧，应该，没，没什么大碍，王爷把灯灭了就睡觉吧。”
他又看我两眼，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俯身去吹灯，一下子就黑了。
黑暗里，我被他搂着，也就顺势搂着他，仰头借着投进的月光，看他的神情，平和而安然，眉目间带些落寞，没想到却正碰上他的目光，“你干什么？”
“我，王爷……”我盯着他的眼睛，几乎就要说出口，却又制止住自己，这么宁静的夜，好不容易就要平安度过，别再拿这件事情去惹他，有什么不如明早早些求他。“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安安分分睡觉。”
“嗯。”
一夜的觉睡得断断续续，总担心早上起晚了，错过和赵王最后道别的机会，于是睡得意识模糊之中还不断看窗口，看外面的天色。
终于一次醒来，见得天边翻起鱼肚白，猜是时候起床了，拼命命令自己恢复意识。见得还是昨晚入睡时的情形，汉王的一条手臂被我枕在身下。我小心翼翼地起身，害怕弄醒了他。
怎么下床让我犯了难，他躺在外侧。我小心弓起背，想从他身上爬过，刚横出去半个身子。“你去哪儿？”
吓得我差点摔下床去。
“王爷这么早醒了？”
我被他双手扳回睡的地方，“我去练剑，这才卯时，你再睡会儿。”
说完他已经坐起，我挽住他的胳膊，“王爷，我也想起来。”
他愣了愣，呼吸变急促了，突然没好气地一句：“爱起不起！”自顾自地起床，让下人服侍洗漱穿衣。
我侧卧在床上，看他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走到外间去后才敢起床，请一个丫鬟帮我倒些水去，自己把衣架上昨晚就让环儿备好的衣服穿上，对着镜子，梳了个朝云近香髻，只简简单单在头顶盘一下，扎根粉色纱带，我就这样淡淡地在他生活里来过，再这样淡淡地隐去。
走到外屋，刚想进院子，身后幽幽一声：“天还没大亮，就急匆匆出门，去哪儿跟我这做丈夫的说一声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