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86章 请求

作者 : 月荻江枫

一连几日,白天憋在马车里赶路,到了一处,我便等环儿将我扶下车,看到的都是背影,汉王一个人的背影,或是有瞻壑跟着的,那样宽广,宽广到我觉得绝望,这一生,我就被他牢牢捏住,逃不掉。

进一个宅子,想想也知道汉王住的是正房,而我总偏居在东面厢房。

说也奇怪,自打从济南府出来后,汉王再没在行路途中拍打我的窗,至于住下后,更是不来找我。想想也就明白了,之前赵王跟着,他那些举动多半是做给赵王看的,死了他的心,伤了我的心,一举两得的事情。既然赵王不在跟前了,他也就不再费力做那些他做着也勉强的事情了,他还真是这样一个人!

既然我的身子好了,又不用应付他,我心里也甚是舒畅。

想到这一路风景很难见着,有时也将车窗打开,探出头去,或者只是倚着车窗看外面,果真有应天没有的雄奇与顺天不具备的灵秀。

看到了红枫赤焰接天、金色树叶随风舞蹈、黄澄澄的稻田掀起阵阵麦浪,这一看就看到立冬,队伍也行进了安徽,转眼前面就到太祖祖上所在地——凤阳。

车上,我正陶醉在一片清秀的远山近水中,旁边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我心中一紧,但又不像汉王,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凝王妃,顺天的信件。”一个骑马的信差急急拉住缰绳,马前蹄都立起来。

我有些惊讶,赵王应当不会这样张扬,那顺天能来信的只有瞿府了,这样加急的信,只怕不是好事。我战战兢兢接下,靠在马车背后的软垫上,果真没错,是瞿浩的笔迹。

急急拆开,看得我的心冰凉。

工部出了件大事,乾西一所正建着,居然掉下根一尺多粗的大梁,砸死了下面正运木头的一个小工。本来,这么浩大的工程,再当心,都会因为各种原因,伤几条性命。可偏偏工部的大人突然对这件事情不依不饶起来,非要彻查到底,终于给查出来是当初夯地基的工人没上心,本身那大梁就歪着了。这下可好,这大人大做文章,认为在修建皇城的关键阶段,出这样的事故是全员松懈的表现,从夯地基的人到乾西几所的大人都受了罚,而瞿渺作为乾西一所的负责官员,让吏部的官员给关进大牢。

瞿浩去求大人,大人却生硬地回应这是照章办事,出了事情,当然得有人来负责任,怎么的都不肯放人。瞿浩仔细打听了,这大人是从兵部调任的,当年在军中,正是跟的汉王,他揣度,莫不是之前回了温瑜的事情,汉王心中恨口气,又不能直说,用这个法子让他们吃吃苦头,虽说这么些年,也见着也听说,这并不大像汉王会做的事情,但既然这大人多少可能会听汉王的,让我现在求求汉王,请他想想法子。

我上上下下看了两遍,完全理清了这件事情,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尽管那日汉王把话明说了,他正是那种四处拉拢、无所不用其极地达成目的的人,但我始终不能相信他真的对我的哥哥下手了。

我静下心细想,他其实是疑心了清霁与温瑜有不可告人的勾当的,那肯定不会是为了这事怪罪瞿浩瞿渺,那就是为了旁的事情了。

倚着软垫,我不住拿头往后撞,难不成,难不成就是为了那日我执意与赵王告别?难不成是这几日他不找我,我不去找他,他觉得我不把他放在眼里?我的不依,值得他花这么多心思吗?或者,他看出我并不真的相信他的冷血,这次是给我个警告?

不管猜测如何,瞿浩既是心急如焚,让我去求,我就得去找他,得个答案回了瞿浩才行。

我将头探出窗外,四下张望,汉王带着瞻壑走在前头,远远的,小得跟铜板大小,想说上话是根本不可能,我盼着,快些到凤阳,快些到。

车轮渐渐缓下,等到前面人传令“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直接跳了下来。

“姑娘,你当心。”环儿从一旁气喘吁吁地跑来,嗔怪我,“您要摔着了,王爷不让人打死我。”

“王爷呢?”我四处寻找。

“那儿呢!”环儿眼尖,指着前方,顺着她的手,汉王还骑在马上,一直向前方跑去,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王爷这是去哪儿?”我焦急地问,环儿忙拦住一旁的公公询问。

“今晚,皇上带着汉王、皇圣孙等殿下,去祖坟祭奠。”

“我要去找他。”我扯着小厮,“带我去找汉王。”

小厮顿了顿,“立冬祭祀,女人不得入内。”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说不好,这祭祀要到后半夜,王妃还是回屋歇着吧。”公公恭顺地一鞠躬,就要走。

“后半夜?那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岂不是晚上才说得到话?”我急躁得直跺脚。

“皇上下令,在此停留两天,您还是稍安勿躁,静候王爷,明早应该就能见上。”

我只得失望地由环儿扶着,进了东厢房。

我的耳朵竖得高高的,恨不得院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跑出去,可惜始终没有汉王回来的声响。

我食不知其味地将环儿端进屋的晚饭吃了下去,又沐浴,却无心睡觉。她见我的神情,想是碰见了大事,又不便明问,只说陪我说会儿话,排解排解,可我又不能对她说什么,便另起个话题。

“上次,你说被捡回去之前,有人教你唱小曲?还记得怎么唱的么?”

环儿一愣,眼珠子灵巧地一转,“还记得些,只词不太记得了,不过兴许还能哼哼,姑娘若是想听,不妨唱两句供姑娘取笑一下。”她将椅子搬到一边,从袖口取出一方帕子,随着一甩,清丽的一声,像荡涤了我所有不快。

词当真不记得了,可她的调子却是极悦耳的。不知不觉,我陷入一种恍惚。眼前着乳白小袄的环儿成了个穿着青衫白裙的大姑娘,手拿一方墨绿帕子,用婉约的调子在水边的台子上边唱边跳,将《梁祝》的故事娓娓道来,旁边还有一排同样清秀的姑娘,或弹琵琶、或轻击缶,抑或是用纤纤玉指拨弄扬琴。我坐在娘的膝盖上,旁边是爹,微微点头赞赏,前后都是坐着的人,不远处似乎还有皇家的华盖。

渐渐的,琴声淡去,台上的姑娘福身也退下了,场子里却仍旧熙攘着。

“姑娘,姑娘,我唱得好不好?”环儿在我前面蹦来蹦去。

“好,好,真有那个味道。”我微笑点头。

“姑娘从前听过?”环儿很是惊喜,“姑娘知道这是什么?”

我手撑头,拧眉思索了一下,刚刚重现的场景大概还是建文帝贺寿时的情形了,身于江南的娘特别爱听这个。我闭上眼睛,细细回味,“这是姑苏城的陶真。”

“姑苏城?”环儿一拍手,“那有没有可能奴婢正是姑苏城的人呢?”

“这。”我可真不好说,“要知道,这小戏虽是由姑苏城的方言来唱,可毕竟应天能消遣的人多,也可能是在应天的乐坊里学的。况且,你孤身一人,也不大可能从姑苏城走到应天城。”

环儿刚刚兴奋挑起的眉梢又落了下去。

“你也别灰心,还能记起什么地方吗?真能给我们找着了也说不准。”我帮她鼓气。

她愣了愣,“容我再好好想想,这些天好像每天都有些新的片段能忆起来,反正也不急了,都这么些年过去了。”

“有个念想总是好的。”我看着她,烛光将那小脸照得通红,鼻尖微微上翘,却不失可爱。她也有不顺心,却可以整日沉浸在对张公子的期待当中,现在还多了个寻根回家的希望,可真真是每天都有盼头。

“姑娘心情一直不大好。”她见我默然,便试探地问我。

我只笑笑,不置可否。

“王爷对姑娘这么好,姑娘又是为了什么呢?”她扑扇着大眼睛。

“他待我好?”我冷笑一声,扭过头,将一边长发撩到一旁,“两年前,王爷拿着剑从这里割下去,你是没见着,不过张公子正好在,回头你可以问问他。”

她“呀”一声,“这么些日子了,还没长好。”

“这辈子都不会好的。还有背上,你也是看到的。”不用说,就是自己想到那时的情形,心中都是一阵绞痛,他就是这么狠心。

“王爷的脾气真是……”她也叹口气,“姑娘可别说出去,奴婢看他真真是奇怪,在府里,对赵姨娘是和风细雨而又彬彬有礼,和旁的女眷,我见着的,都是算得上客气的,即使那陆姨娘,姑娘知道陆姨娘吗?”

我点点头,就是瞻圻那自尽了的娘。

“她犯了那么大的事情,王爷呵斥了她,拔腿就走,将她禁了足后就不过问了。可是……”她抬头看看我,“王爷这次见了姑娘似乎脾气特别大,却非得把两人拴在一起。怎么觉得姑娘和他却是复杂得多,剪不断理还乱。”

被她这么一说,更是悲从中来,他也不想栓着的,可无奈身后有瞿浩瞿渺两人。这样一比,这么些个女眷,我果然是最不受待见的,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可我还是感觉,王爷待姑娘是好的。”环儿突然倔强地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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