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立在原地,在漫天绚烂的烟火与震天动地爆竹声中细细思索当日我和他的对话。心正如这一潭覆盖薄冰的水一样寒冷,解缙的死固然是汉王一派最希望见到的结局,但却不能由汉王一派出手去做,这是听天由命的事情。
红彤彤的灯笼将院落中的道路勾勒出来,我见得前方人影憧憧,甚至还能看到昂首阔步的汉王,身后一群依靠他、爱慕他或是依赖他的女人和孩子,即使我不愿意,可我仍然也是他们中的一个,既然这件事情我知道、我想到了,我就必须同他说,这是我的无奈。
我在原地东张西望,踩着地上没能积得起来的湿雪,还感受得到下面不久之后就会破土而出的绿草,身上落了许多小雪,脸上湿湿滑滑的,发丝上也有水珠,我却不想回汀芷轩,只等大家都逐渐消失在亮堂堂的院落中,我才依着红灯笼的轨迹向远山堂走去。
脚底下有些滑,灯笼光晕以外的地方却无比漆黑,但这里的路我模黑也能走到,心中却忐忑不安,我现在又力劝,是不是逆了他的意思?他会不会又联系到与太子皇孙的交情?
雪花中傲然挺立的青松立在跟前,我战战兢兢地踏上台阶,门廊上一个小丫头看到我忙问安,我索性立在那里,请她进去通报,口中念念有词地预备见到他该说的话。
刚刚还一脸怒容的汉王,出现在面前,温和地冲我一笑,伸出手将我拉进远山堂的厅里,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擦拭掉我身上带点冰的水珠。擦着擦着,低下头从我额头上吻过,一面向下滑。刚开始一懵,回过神来,见厅里两个丫鬟目不斜视地相互对望,心中窘迫得很,一边推他一边让他停。他索性把我横抱,跨步向卧房走。
一踏过门槛,就用后背合上门,脸埋进我的前襟,不断深吸,舌尖舌忝过唇,耳朵。他激喘着,用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他们回去收拾整理下还要大半个时辰才来,咱们有的是时间。即使他们来了我们还没完,他们也可以先在外面厅里坐会儿。”
说着快步走到床边,我被他轻放在床上,衣襟旋即被解开,他也压了上来,在我耳边低声呢喃:“这么些天,你终于需要我了,我也好想要你。”小袄已经快要被月兑下。
我紧紧抓住他的双手:“王爷,妾身来同你商议解缙的事情。”边说边起身,虽被他压着,也不挣扎,只将刚刚想好的话一股脑地全部倒出来:“王爷首先需得相信妾身过去虽与太子皇孙殿下交好,但都是过去了,况且现在是王爷的人,瞿家也是紧紧追随王爷的,王爷的荣辱就是妾身及瞿家的荣辱,现在说的话是深思熟虑而又出自真心,为了王爷大业的。”
他的鼻中还重重喷出气息,手上的动作停了,却仍然紧扣我的双手压在枕上,一言不发。
见他有了听我说话的意思,其他的也管不了了,倒筒子一般将话全倒出:“解缙当然最好是死了,但我们却不能杀他,掌臣子生杀大权的本就是皇上,何况他现在在锦衣卫大牢里,更是只有皇上能够动得了他。皇上如果是杀他的意思,那当然最好;但如果不是,我们只能让皇上有这个意思,而不是轻举妄动,否则就是直接冲撞了皇上,别说是把皇上不想杀的人杀了,就是抢了一个时辰杀了皇上想杀的人,都是犯了大错的。王爷,走到今天,您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没有点灯的卧房里,窗纸映出外头的热闹,屋里却是青黑的,渐渐眼睛能够适应黑暗,见得他乌黑的双眸泛着冷光,紧紧盯住我,喉结一颤,手上的力量松开。我抓住这个机会,将他推到一边,“妾身来就是要说这个话,王爷若是早就想到了,也不要笑妾身多此一举,因为着实是为王爷的前途担忧,想尽绵薄之力。”
起身向外走,被他从背后抱住,双手紧锁住我的身体,“你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还有事没有做,你放心地说、尽兴地做。”他焦躁地说。
我拼命掰他的胳膊,口中却极尽绵软地说:“没有了,一会儿小王……”忙改口:“瞻壑和瞻圻就要来了,本是你们父子三人的除夕夜,妾身先告退了,让孩子们见着,就没有脸面了。”
他似乎放弃了,我轻松地掰开他的臂膀,撒腿跑出去,一路小跑回了汀芷轩,坐在桌边,他与我没有情谊,但我的建议他可一定要好好考虑才是。
炮竹从开始的零星点点到现在的震耳欲聋,离新的一年已经不远了,我央着环儿和我一同守岁。屋里点着暖炉,沉浸在檀香与荷叶的清爽香味里。两人抱膝面对面坐在床榻上。
我一个劲追问她与张公子的事情,她虽然不好意思,可因为已经被我知晓了不少事情,也就有问必答,时不时还让我给点意见。
看得出来,她也很苦恼,本以为自己单相思张公子,没想到两年来张公子心里也是惦记她的,她怎么能不高兴。张公子对她嘘寒问暖,见她消瘦了,还问诊把脉,给了许多补的方子和药材,嘱咐她定要好好调养,还有许许多多的礼物,玉佩、耳环、丝绢,所有男子追求女子的东西他几乎都送了,可单单就是什么都不说。
环儿撅着嘴,脸红得快要出血,一个劲儿问我:“张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低头想了会儿,很认真地对她吐了四个字:“我不知道。”眼见着她五官都拧到一起的屏气凝神一下子变到垂头丧气,心中又好笑又觉得可怜。
“要不什么时候让人旁敲侧击地问问?”我只想到这个法子。
她忙摇头:“姑娘这也太直接了,也只有男子问女子的,哪有女子问男子的?”
我不以为然,“皇上的女儿挑夫婿前还要召差不多的男子们到宫中饮酒作诗,让公主们在暗中看准了,皇上再赐婚;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家里有能力的也会把家长见着还行的男子请到家中,女儿在楼上偷偷打量,看准了才行。你这儿已经有了个准的人,问问又如何?万一真有什么问题,让他有个机会说出来,我们一同想想,能解决了岂不是最好?”
她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也默许了,我思忖着让什么人去,她眼珠一转,凑到我跟前:“姑娘跟王爷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用这个法子?”
我觉得喉头哽了一下,闭上眼,想想我们的问题,“用了,现在就是解决的方法。”
环儿摇摇头,“姑娘,我们看着可不是这么回事,明明就是你对王爷有看法,不肯同他好的。”
我心中发苦,王府里的下人们还真是帮着主子,“我们都不同对方好。”
环儿紧追不舍,“不可能,若是这样,王爷何必请求赐婚,这事可是顺天城里头传遍的,现在府里头也都知道的。要不,姑娘也可以说说你们开诚布公说出来的问题是什么。”
眉头一拧,长叹一口气,“和你没法解释,反正王爷心里没有我,这就是问题所在,是他亲口说的。”
这个答案明显不是环儿想听的故事,身子往后靠了靠,面容惊愕至极,但很快就抬手抚在我肩膀上,“不会的,下人们的眼睛可毒了,姑娘也别小看奴婢,王爷心里是有姑娘的,奴婢不会看走眼的,姑娘自己也好好体会。”
不忍心看她替我担心,便逼着自己想些好玩的东西,对了,凤香。“你这小丫头的眼睛这么毒,你看看王爷心里可有凤姨娘。”她的眼睛瞪得乌溜溜圆,两人憋了会儿,都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床幔都在翻动。
她笑得花枝乱颤,做出数落我的样子:“姑娘……王爷心里……心里头有您,您……也别……别笑话旁人啊。”
我做出要拍她头的模样,“谁先笑话她的?回来一路上,你一讲到她,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手舞足蹈,就怕不能把她的丑态表现出来,现在倒怪我?”
她好容易静下来,又“哈哈”笑两声,“奴婢说的是事实,姑娘说说,学得像不像?”
我忍了会儿,“噗嗤”一下,点点头,“我就想不通了,怎么她……”
环儿趴到我跟前,很神秘地说:“其实,我们私下也讨论,她的模样也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可那身装扮……”她还是忍不住比划,我脑中全是艳丽惹眼的颜色,跟鹦鹉一样,点头猛笑。
“她还是丫鬟的时候,衣服跟旁人也一样,也许是做了姨娘才这样的?”我总算提出个可能的理由。
环儿用笑声否定了,“当丫鬟时,那发型、妆容就很……”她深吸一口气,“很特别,而且,撇去外表不谈,她一说话就就,哎!”
我很能理解她表达不出的那层意思,点头示意。
“所以说,我们之间都传,那是王爷招人暗算了!”
“王爷被她骗了色?”我笑得肚子都疼。